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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章（第1页）

第16章

林长欢发现徐青身上又添了些伤，而船上的人也突然少了些。

甲板上，徐青提壶豪饮，刀鞘被扔在一旁，短剑上血污未消，直直插入板上，露出的那一截寒光森森。

林长欢瞧他一眼，弯腰又看看檐下那几坛酒，清影澄澈，一看就是好酒，偏头好奇地问，“从哪里得来的好酒？诶，那县老爷一家呢，怎麽不见踪影了？我说有这般好看的剑客月下饮酒，竟无姑娘丫头来相看，多可惜。”

徐青喉结上下滚动，咽下这一口烈酒，仰头赞叹一声，说罢摇摇晃晃站起身来，与那鬼对视，良久，才笑着说道，“不必可惜，我在那醉春风里没醉过千场也有百场，什麽姑娘丫头，风流债从不谓少。”他挑眉缓缓道，目光戏谑，下巴微微扬起，“白日里来了匪徒，你问的那一家，受了些许惊吓，此时或许正在屋里互相宽慰。这，林大道人，你可不能怪他们无福享这无边月色。”

见林长欢翻了个白眼，盘腿坐在地上。徐青张开双手向他敞开，以示清白，偏头委屈道，“可不是来追杀我的，那几只软脚虾，被买的江上匪贼，杀我用这样的人未免太看不起我了。主家谢我，赠我几坛酒，不过分吧？”

“是不过分。只是，”林长欢摸摸下巴，微顿了顿说，“我猜这是姑娘送嫁的喜酒吧，喏，那一排普普通通算是江上常有的酒，但你现在正喝的这一坛，无论色质，味道还是器皿，都像极十八年的女儿红。徐青，你不会是喝的是新嫁娘亲手送给你的酒吧？”

徐青一时僵住，他只当酒好，又不曾想过这酒里门路这麽多。女儿红只听过，他却未见过，“是吗，你怎麽知道？”

林长欢指了指这个假酒鬼，目光微微偏向那坛酒，道:“……庆丰山庄的三小姐出嫁时，我曾有幸喝过。那滋味，是顶好的酒。”

“混世魔王的婚事？听闻红妆十里，从小孤山的山顶一路排到衡州府。她的哥哥，折柳一万条，十步一栽，待来年竟长成一条绿柳长道。”徐青轻笑出声，也想起那段旧事，“……我笑二郎惜妹恐婚，一条绿柳长道也留不住腾飞的鸟。顾书口拙半句未出，顾三娘已拍桌而起，

……

徐青！待七娘嫁时，你还不知要哭起什麽样！休要笑吾兄，不然我儿子的满月酒，我可不请你。

……

哈哈，顾三小姐，人间难得不扭捏作态的豪爽人，她的女儿红肯定是顶好的酒。”

徐青仰面朝天开怀大笑，泪水从眼角处滑落。他与这兄妹二人因是林长欢共同的朋友而熟识，却相识恨晚。

昔日老庄主去世之际，他同老妖前往闹事，亲眼见证顾家二郎凭一手绝世掌法吓退衆人，使庆丰山庄重新立足于江湖之中。

又在抓林长欢时，他与顾书五次交手，棋逢对手，心中早已引为知己。

然後，因任务错过了顾三娘的婚事，更错过了她孩子的满月礼，当时只当时日还长，未曾想，最後只赶上了那场萧条的葬礼。

世事无常，紧随其後，悲痛欲绝的顾书一时不察被人暗害失了双腿，一把大火，将庆丰山庄付之一炬。

对徐青这一生而言，憾事很多，生来便天煞孤星的命格。命运捉弄，他再逃，又能逃到哪里去？

本来也不该，假装这些事没有任何关联，无人暗中做局，也不该当作什麽也没发生过。毕竟因为那场变故既失去了最好的朋友，又害死了他最爱的人。

“林长欢，”徐青忽出声唤他，林长欢一脸迷茫地擡头，“……等天亮了，我们下船吧，去小孤山。我带你去看看顾书和顾禾他们。”

徐青温柔又寂寥地笑着，刚刚晶莹的眸光此间却是无神得很，“明日见了那些尸体，他们必会追上来，我现在的行踪已经暴露，得赶紧离开，还不知道下一波人什麽时候来，再呆在这船已无用。”

林长欢只觉心脏那处一阵一阵地抽疼，他感觉自己的鬼态都没办法再维持，他想下一秒就去杀人，去成为真正的厉鬼，去不再被束缚。

他想为徐青杀尽人间活鬼。

“徐青，去了宁山寺，他们帮得了你吗……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可当真，当真能摆脱你身上的这些因果？要不，我们去飘渺峰吧，找找师父师叔他们，或许他们有办法……”

“若能找到飘渺峰，你早就回了家了，”徐青苦笑，他想了想，忽走近几步。弯腰轻轻在虚影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佛说，人生有八苦：

生丶老丶病丶死丶怨憎会丶爱别离丶求不得丶五阴炽盛。因这千般痛苦，亦难知足常乐，所以得而魔障丛生。行至绝路，该当断，当舍，当离。断绝身外之物，舍弃欲念贪心，远离万丈红尘，顾其往，只求清静自处。我不愿再造屠戮，林长欢，你也该往生去。不松手，最後到头来，我看似拥有，实则空无一物。”

夜风袭来，吹来醺人欲醉的酒气，徐青立在风中，似乎是任凭什麽都抓不住他。林长欢太了解徐青，徐青也太了解林长欢了。

他们不是自私贪婪之人，亦不是纯真无害的人。

“我忘了，”徐青定定看向他，“以後当了和尚就不能喝酒了。这醉酒的滋味，今夜要好好享受一番。我剑名短喙，剑身短窄，刃利锋锐。林长欢，你想看我舞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