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跪!”铜驼大街的直道上,隔着三丈地,千重雨,他看清了她手中捧着的东西,乃传国玉玺。遂赶紧勒住僵绳,从马上跃下,奔去她身前。
然而,她终究比他快一些,于他身後千万属臣将士前,完成世俗献降的礼仪。
“臣心已降,奉君为君;君心仁德,恤吾族亲。”
她躬身跪下,以头贴地,将传国玉玺奉在最前端。
乌发披在背脊,缠乱得寻不到发梢;麻衣素服被打淋贴在她身上,勾勒出轮廓;平素衣裙繁复叠累,还勉强有几分丰腴模样。如今又成薄薄一片,小小一团,在这个雨夜中瑟瑟颤抖。
他除了脱袍将她裹起,再说不出一句话。
偏入他胸怀的妇人,话比他多。
她被雨水洗尽铅华的脸上,褪尽了血色瑰丽,眉眼也没有片刻前城楼上的端肃雅正,甚至没有上一刻跪身时的恭谨安分,只剩了做他妻子时的娇憨俏丽。
她贴在他耳边说,“今日後,我不再是公主,只是你的皇後。”
她的目光越过他,看向他身後形形色色的人。
那些人里,曾有人因权力要他分出对她的爱意收下旁的女郎,有人因仇恨要他弃她即便容她也不可让她与他并肩在高位,有人丶总有人对她多加挑剔。苛责不断。
“是不是你可以放心立我,不必再多费神思?”她不依不饶,闻来为名为利,十分俗气。
他抱着她走向殿宇深处,低下头,嗓音喑哑,几经哽咽,“你应该说,郎君,我不慕荣华,不计名位,只要你爱我便足矣。你不必费神,不必操心……”
她气息还未平,喘息依旧急促,擡眼看尚且穿着战甲丶不能被她扯襟趴衣的男人,于是一口咬在他脖颈上。
贝齿啃噬皮肉,任他如何求饶都不肯松下。
她要是一直咬住便好了,未几就松了口,阖眼软绵绵卧在他臂膀。
至今未醒。
起初,因她昏迷,遂暂居在太极宫的章台殿中。一来这些日子,她都住在那处,起卧衣物寻来方便;二来改朝更立,帝王殿宇总需费时整肃。
医官把脉,道是隋棠病症乃多日神思耗费,加之淋雨所致,染了风寒方才起烧,并无大碍。反是蔺稷,林群一行忧他亦受寒,引出旧疾,遂备药调方时刻准备着。却不想他当夜用过一盏姜汤驱寒,兼之沐浴甚暖,竟安然无恙。
甚至这些日子,都是蔺稷守在隋棠身边。
实乃一个普通的风寒,却累她昏迷不醒。当晚用药退烧後,第二日有发起,白日用药退去,夜间再度烧起来。如此反复,可谓高烧不断。
蔺稷将立朝建国,继位封赏的各项事宜,一应交给了尚书台,有姜灏负责,後做卷宗呈来。
自己则寸步不离地在隋棠榻畔。
“雨都停了,你醒了再睡,成吗?”这日,已经是午後时分,蔺稷在偏殿囫囵用完善,回来榻前,人有些不耐。
他身後的两位侍者捧合了一卷画册侍立在一旁,正等他发话。
他在榻畔坐了半晌,方有些回过神来,起身示意两人将画卷展开,摆在画墙上,擡手谴退了他们。
“这是我们大邺朝的王旗。前朝乃火德,我们自然是水德。所以旗面月白,中间以水浪为图,四州边缘饰黄沿,以甘棠作纹。”
“还有,立国为邺,邺城的邺,是你的封地。”
“待王旗做好,由你亲插于京畿城头,那里至今无旗,如我至今没有立後,你总得……”
隋棠昏迷了五日。
蔺稷絮絮叨叨说了无数话,盼她有一刻嫌他唠叨,会醒来。
五日,其实不是太长的时间。她生産那会,昏迷得更久。
但,不能因为我经历过更久的时间,你就可以当真那样久才醒。
蔺稷承认,自己没有隋棠的好耐心,他昏迷时已经不能和她缱绻处之,留他的时光一日少过一日。
一日少过一日,她怎麽忍心这样睡着。
“你说这世上还有好的医者吗,我又去请了,我……”
蔺稷语无伦次,伸手摸她头,这会冷冰冰的,已经退烧了。但她昏迷着,就意味夜中可能还会烧起。
【你发病的时候,心口太疼昏迷过去。但是你在睡梦中面色如常,脉息也稳。但就是不醒来,我其实是会生气的,我掐过你,捏过你,你都不醒。我就想你肯定是故意闹我,要我服侍你,想看我流眼泪……】
“我也要生气了。”耳畔萦绕着隋棠的话,蔺稷的手捏上她面颊,最後只以指腹抚过,“都没肉了。”
他有些颓败地低下头,深吸了口气。于是便错过了看见隋棠素指曲起,长睫微眨就要苏醒的样子。
只嘀咕道,“再不醒来,我不要你做我的皇後了!”
隋棠都睁开了眼,闻言重新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