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她一路而来的人鲜血殷殷在流,她要护的人还在等她的粮草。
残留的理智告诉她不能这般干等。
可是,除了等,她还能作甚?
还能作甚?
还能——呼唤。
“三郎!”她呢喃道。
没有大声喊叫就怕将已经吓退的敌军迎来,便只能低低地丶轻轻地丶徒劳无功地唤他。
以告慰自己尚且努力,没有浪费时辰。
“三郎——”
“三郎……”
她的声音湮灭在火里,飘散在风里。
怀中人血流不止,气息渐弱,她亦聚不起力气,就要放弃。
但她从来求生胜于一切,但凡还存半口气也想驳回一条命。
失明的日子里,她的耳力渐好,于是在这个风生火燎的长夜里,在就要咽气妥协的一瞬间,闻得马蹄声时,当以为是敌军去而又返,便拼足一身劲丶握死了剑起身劈去。
概因是她冲得太突然,亦或是长剑挥起寒光尚存,将对方胯|下马惊得仰天长嘶,来者亦勒紧缰绳呵马停下。
“是我!”
熟悉而遥远的声音,似从梦中来。
直到他撑住她背脊,按上她肩头,话语重新响起,“阿粼,是三郎。”
她方弃了剑,死死抓住他。
他来得突然,走得亦突然,竟不能多留她身边一刻,是彼时的她不能接受的。她已经无力说出一个字,唯十指不知从何处聚来的力量,抓着不松手,不让他走。
他不得法,将手上护腕脱下,塞入她手中,“等我回来接你。”
她便一直抓了这麽些天。
隋棠将护腕抚平,叠放在枕边。
神思清醒後,她能理解他的行色匆匆。
那是战场,是他筹谋多年丶临阵指挥百馀日的战场,就差临门一脚,他自然没法停下。
何论,那里还有她的药。
她已经可以下榻,走来前头见姜灏,问他战况如何,蔺稷何时归来?
这处是漳河以北,距离前方战线约莫三十里。虽听不得战鼓马蹄声,刀戟撞击声,也看不见烽火漫天,军旗血染。但血腥气弥漫在空气中,鲜血渗透到泥土里,夏日长风从漳河携浪而起,将气味四散吹来。
姜灏领她出营帐,走上一处高地。
漳河水滚滚东流。
血的气味已经淡去许多。
【六月廿二拉开决战序幕。当晚司空抄小径,令先锋追击卫容,传令伏在湾子口的兵甲收网。虽因这处计划稍有暴露,围困时久,但仍在黎明前灭去卫泰先锋军,取得卫容人头。”】
【六月廿三平旦,天晦不明,司空调三路兵甲,一路在冀州城门口叫战,道是已灭卫容,卫泰速死。一路乃原卫容所领後已投降的先锋军,仍旧还于湾子口作无恙状,传信号于卫泰,昨夜激战乃蔺稷之应援粮草被烧,要其安心守城。一路亦是僞装的先锋军,道是未见粮草,只见天子使者长公主隋棠,如今抓公主在手,问如何处置?如此三路兵甲,三种讯息,或喜或忧或无恙,扰得卫泰心绪不宁。】
【六月廿三午後,卫泰终于调军出城,遂也成三路兵甲。一路出城迎战,一路绕道前往湾子口以叹虚实,一路乃自己领剩馀万人坚守冀州城。至此,冀州内外,烽火连城一片。】
【六月廿三晚上,出城迎战的五千卫氏兵甲于乱军中确认公子卫容被杀。廿四凌晨,战报再传,绕道湾子口的五千兵甲中伏俱被诛。卫泰接连得败讯,方寸大乱。】
【六月廿五晚间,东谷军终于破开冀州城门。卫泰长子死于乱军之中,卫泰为蔺黍一箭射杀。如今,东谷军已经入驻冀州城,接手邺城王宫。】
姜灏将四日间,探子的五分战况告知隋棠。
隋棠闻来欢喜,“就是昨日便取得了大捷,那三郎怎不回来?他说了要回来接孤的。”
隋棠话落忽起几分忧虑,“他没有只在帐中指挥,还上了战场?他可是受伤难行?”
“殿下莫急。”姜灏安慰道,“昨晚才攻下冀州,兵将卸甲投降自是简单。但卫泰在此生活大半辈子,暗卫亲卫无数,这些料理起来才真正费时费神。司空想必要保证城中安全後,再来接殿下。如此,快则三五日,慢则十天半月,都是正常的。这也是为何我们仍旧留此处丶营帐不收的缘故。”
姜令君这番回应,并没有说错。攻入冀州成後,东谷军确实在做这些事。
只是有一处没有想起,乃川郁索,隋棠的药。
小半年前,蔺稷设计挑拨卫泰和蒙烨,蒙烨便不知所踪。但冀州城被围的铁通一般,除了原从幽州赶回增援的次子卫容,其馀卫氏族人或兵甲无有离城者。是故,闹翻之後的蒙烨,十中八|九乃改装易容藏在冀州城内。只等卫泰出城迎战混在队中,或是趁城破之时混乱出城。蔺稷算死这两处,严于防范,加之这最後一场战役,从卫泰派兵出城到东谷军攻城入内前後不过两昼夜,蒙烨当插翅难逃。
故而,入城之後,蔺稷将清城布防的事宜交给蔺黍,自己则领亲卫四下查找蒙烨下落。虽说城中百姓尚多,但多不过他泱泱兵甲。
他先出告示,城门封死,不得出入。
後贴榜文,乃隔空喊话蒙烨,只要告知川郁索下落,便大开四方城门,容他生路。
然三日过去,不得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