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令君没有参加司空府的正旦日宴会。
这是姜令君的底线,如同她一样。
他都知道。
“三郎。”隋棠对着席案处那团模糊的身影,与他展颜。
蔺稷看过来,也轻轻地笑了。
只是她晓得了蔺稷心意,但姜灏宦海沉浮多年,小心翼翼在天子和蔺稷之间拿捏着尴尬的分寸,便对人行事多来谨慎。虽很欢迎隋棠入姜府散心,但一直以处理公务为名,从未私下与之接触,都是其侄女姜筠接待隋棠。
直到上元之日,隋棠第四次入姜府,姜筠与她分食汤团。
汤团外皮软糯细腻,里面分做了红豆沙馅丶芝麻馅丶桂花冰糖馅三种,都是甜口,喷香美味。
“可惜叔父不爱用,他爱吃咸口。”姜筠笑道,“妾都没法想象,这汤团换成咸的,譬如苔菜?肉糜?是个甚口味?时下没听说哪家师傅做咸口的。”
隋棠闻来笑过不言,与其约好廿二再聚,当日回府心情大好,传来司膳让她们研制作咸口的汤团。
司膳闻之沉默,这哪有咸口汤团的。
隋棠道,“汤团出现前不也没有汤团吗?既有甜口,怎就不能有其他口味,比着饺子做不就成了!”
司膳应是。
兰心给她宽衣卸簪毕,低声道,“今日中贵人唐珏来了,送来好些赏赐。还说陛下思念殿下,让您若养好了身子且多回宫看看。”
初六日,太後身边的徐姑姑也送来了赏赐,也是这般说辞。那日隋棠在府中,以旧伤未愈不便下榻为由拒之,连面都不曾让徐姑姑见到。
这日索性她在姜府,否则她也不会见的。是故这会便也只是淡淡道,“把东西封到库里便是。”
长泽堂的小膳房很是能干,七日里调出两种馅,一种乃笋干猪肉馅,一种乃鲜虾鱼茸馅。
隋棠各尝了一个,“如此鲜口爽滑的馅料还是包饺子好吃,汤团还是甜口好。”
姜府之中,姜令君亦是这个意思。
他甚至都不曾用下,只笑道,“乃竹修记差了,臣一贯喜欢甜口汤团。”
正月里,雪霁云开。化雪日纵是阳光普照,却依旧寒过落雪时。
是故姜府的正厅中,点旺地龙,门窗紧阖。
长公主与尚书令分席而坐,前者坐东朝西,後者坐西朝东。
闻姜令君这般所言,隋棠也不见怪,只顺着他的话道,“也有可能是孤听错了。然孤阴差阳错见得令君,乃孤的福气。”
见缝插针,求而不舍,知不与时衆却仍旧愿意为之,这会又应变迅捷敏慧。
姜灏看面前女郎,可惜是个女儿身,否则若是大齐河山在她手中……
“殿下有事不妨直说。”姜灏笑意苦涩,将一点叹息压下,“这处只你我二人,旁人无令不敢来扰。”
“扰也无妨。”隋棠笑道,“令君与孤独处,门窗皆阖,虽为寒天之故,却已脱了司空视线。他若有所疑,你我谁也逃不掉。”
“殿下安心,今日事若有後患,臣于司空处自有说法,当护您平安无虞。”
隋棠闻言,面上白绫现出眼睑擡起的弧度,拱手向姜灏致谢。
“殿下客气了。”姜灏还礼。
隋棠没有急着说明今日到访的目的,只同他讲了年前公主送膳,太後入府的事。
外头朔风依旧,一阵阵在檐下廊中回旋。
以姜灏之智,自然早就怀疑蔺稷前头举止大有请君入瓮之意,後闻公主设宴又观至今一切如常,便猜公主不曾下手,又或是天子纳下了他的谏言,暂且放手了。不想今日从当事人口中闻来完整事宜,一时心中骇而震动,沉默良久。
蔺稷比他想的更加心思深沉,公主也远超他所观的自主勇敢。
“殿下知司空有取天下之心,司空亦知晓您有杀他之意,你们竟还能如此处之,臣佩服!”
隋棠轻轻摇首,笑道,“便是今日事,亦是他引孤来见令君。是故,他不会责罚你我,今日事,无有後患。”
姜灏垂眸嗤笑,话语止不住叹息,“臣曾密谏,陛下到底不曾纳谏。”
隋棠心头忽怔,愧而感动,许久再次拱手作揖。
“殿下不必行如此大礼,您已做得够好,奈何无权柄傍身,无权力行事。”
“令君谬赞。”隋棠擡首,“孤这日前来,就是向您取经。来日孤又该如何做,前路孤又该如何走?”
“臣好奇,您与司空既将一切摊开,怎就还留了这一层不言语,不商榷?”
殿中香薰袅袅,隔在两人中间,徐徐弥漫,使姜灏望向隋棠时,尤觉她面目朦胧,隐在烟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