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文完◎
宋珩走后,无人时时来施晏微这处黏着她,清净之余,却也不免有几分冷清。
杨筠得空时,隔三差五也会来此处陪着她住上一晚,二人同床而卧,想起阿耶,也会好奇地问她一些有关于她和阿耶的故事。
她与宋珩的过往,早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平心而论,这十多年来,他对她的确无有不从、百依百顺,她心中虽不曾原谅过他,却也不再像从前那样怨恨他了。
何况在杨筠心中,她和宋珩便是她的阿娘阿耶,故而这么多年来,施晏微从未同她说过她并非是他们亲生女儿的话。
施晏微只拣宋珩对她的心思和态度说,却是不提她自己的,“我与你阿耶初识时,还是在北都太原,你阿耶那时候是名震天下的河东节度使,朝廷也对他忌惮三分,那时候阿娘在你阿耶府上做客,渐渐地与你阿耶有了交集,而后便被你阿耶瞧上。”
五岁前在汴州和宣州的事,杨筠通通都不记得了,在阿耶的口中,她是在宣州出生的,她出生后的那四年里,阿耶远在洛阳,是舅翁和令仪阿姨陪在她与阿娘的身边。
“后来是阿耶惹了阿娘不开心,阿娘怀着珍珍离开了阿耶吗?”杨筠原本是平躺着的,说到这里时,不由侧过身,看向身旁的阿娘,“阿耶说,他当时哄了阿娘许久,阿娘才愿意同他回到洛阳,当了他的皇后。”
他倒是长了一张巧嘴,还知道半真半假、避重就轻了说。施晏微少不得替他圆谎:“你阿耶的确做了许多让阿娘伤心生气的事,阿娘本打算此生再不见他的,却不曾想,他竟能在四年的时间里攻破赵国。”
见阿娘并未主动提起阿耶究竟做了何事惹她生气难过,杨筠懂事的没再往下深问,只将话锋一转,“阿耶必定是真心悔过了的,自珍珍记事以来,阿耶对阿娘你百般体贴,不曾再惹得阿娘伤心动怒过。”
施晏微细细想来,那牛奴除却在房事上强势些,偶尔会惹她生气外,的确没有给过她气受,旁人若是惹得她的气不顺,他也必定是要替她出气,再好声好气地哄她高兴。
他出征已有近两个月,也不知前线的战况如何了。施晏微许久没有见到过他,也没有他的消息,说不清心里究竟是什么样的滋味,不觉间眉头微蹙,神游天外,漫不经心地哄杨筠睡觉。
“天不早了,阿娘困了,珍珍也早些睡吧。”说完,合上双眼,将那些纷乱的思绪从脑海里驱逐出去,勉强入睡。
翌日,杨筠陪她用过早膳,又往集市上逛了一会儿,这才回宫处理七尚事宜,待日落西山,出宫返回侯府。
宋珩不在洛阳的这段时日里,宋明廷将国事处理得妥妥当当,就连一向严苛的王老丞相也对他称赞有加。
这日夜里,宋明廷于三更天后方处理完繁重的政务,沐浴时,没来由地心神不安,回到殿中,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侯府,杨筠自梦中惊醒,眼里全是晶莹的泪,抚着心口抽泣起来。
感觉到枕边人的异样,孟陵立时就跟着醒了瞌睡,忙不迭去轻抚她的后背,温声安慰她道:“珍娘可是做噩梦了?梦里的东西不足为信,快别伤心了。”
杨筠惊魂甫定,后怕不已,豆大的眼泪漱漱而落,凑过去一把抱住他,哽咽道:“我梦到阿耶他受了很重的伤,流了好多好多的血……二郎,我害怕,害怕我梦到的都是真的,害怕阿耶会离开我和阿娘……”
眼见心爱的女郎哭得这般伤心,孟陵的一颗心也揪了起来,手足无措,只能继续宽慰她:“梦都是反的。你阿耶武功盖世,鲜少吃过败仗,此番抵御契丹,必定也会安然无恙的。”
千里之外,临时搭起的一处营帐中,中了箭的宋珩几乎是奄奄一息。
三支未伤及要害处的箭皆已拔出,独心脏附近那处的,扎得极深,加之离心太近,饶是军医,亦不敢贸然将其拔出,若是止不住血,圣上的这条命怕是就保不住了。
宋珩本就失血过多,这会子又发起了高热,早烧得神志不清,军医和程琰等人的对话,他竟是一个字也听不清。
“圣上!”两鬓斑白的程琰见他的面色逐渐苍白,唯恐他会睡过去,来到他身边同他说起话来,“皇后殿下还在等着您回去。圣上可还记得,殿下的名字?”
宋珩极力想要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可是大脑空白的厉害,什么也听不进,亦无法理解他的话,眼皮越发沉重,似有一道白色的光晕出现在眼前,吸引着他,引诱着他。
“圣上不能睡,军医马上就要拔箭了,等血止住,圣上就会好了。”程琰神色越发焦急,顾不得许多,暂时抛却那些个君臣之礼,“圣上常称皇后殿下为音娘,圣上可还记得?音娘她还在等您凯旋。”
音娘。宋珩默念着这两个字,眼前忽然清明了一些,极力抑制住那些困倦之意。
“二郎可定要平平安安的回来。”
那是她亲口同他说的,他决不能辜负她的期盼,就此死了。
宋珩努力抬起眼皮,睁开眼,语气坚定道:“皇后还在等着朕大胜还朝,朕定会无事,军医将箭拔了就是。”
只要能令圣上有生的斗志,随他此时念着谁都好。程琰与军医对视一眼,颔了颔首。
军医的一颗心几乎悬到嗓子眼,极力控制着适当的力道,一鼓作气将那箭矢拔出。
从旁协助的药童立时往那箭口出洒上厚厚的一层止血药,再用布条按住。
在足足换了数块布条后,那血才堪堪止住,军医便又取来捣碎的草药,敷在宋珩的伤口处。
血是止住了,高热却还未退,药童生火熬了汤药喂他喝下,用巾子沾了冷水助他散热,至天将明时,那热才退下一些。
此番契丹人在一处地势险峻的关隘处设下埋伏,虽重伤了为首的宋珩,但因河东军训练有素,撤退极快,损伤不大,大部分兵力得以保留,待休整过后,自可迎战。
洛阳。
杨筠因为担心宋珩的安危,后半夜没怎么合过眼,若非孟陵及时劝住她,此时她怕是还要去寻施晏微。
天明后,杨筠强打起精神,洗漱更衣,涂了厚厚的脂粉掩盖住不怎么好的气色,命人套了车,径直往施晏微的居所而去。
杨筠来时,施晏微正坐在窗下临摹颜公的字。
“阿娘。”杨筠的眼睛尚还有些红肿,唤她时的语气亦带着些许哭腔。
施晏微搁下手里的笔,眼神关切地看向杨筠,问她这是怎么了。
“昨儿夜里,珍珍梦到了阿耶。阿耶他受了很重的伤,那箭扎在阿耶的心口上,流了好多血。”杨筠说着,眼泪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施晏微昨晚虽未做她那样的梦,却也是罕见地失了眠,一颗心怎么也静不下来,至后半夜方浅眠了一会儿,一觉睡到这时候,早膳还没用上,就听她说了这样的梦。
她与珍珍都有了那样的异样感觉,会否真的是他受了重伤?
思及此,越发心神不定。
他亲口答应过她,会平安回来的。施晏微见不得她哭,维持着面上的平静,安抚她道:“珍珍别怕,你阿耶出征前亲口答允过我的,定会平安归来,他必不会食言。”
“会吗?”杨筠实在伤心,心性仿佛又变回了孩提那时候,脸上挂着眼泪反问道。
施晏微重重点了点下巴,从容不迫道:“你阿耶是赵国的国君,是顶天立地的男郎,他会遵守诺言回来的。珍珍也要相信他才是。”
杨筠听后,这才稍稍安心一些,陪着施晏微一道用过早膳,调整好心情后进了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