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晦,好久不见了。”
陌生苍白的指尖映入视线,沈知晦涣散的眼神慢慢聚焦,怔怔地擡头,看着谢凌。
谢凌对他弯了弯眼睛。
沈知晦唇瓣轻颤,胸口起伏许久,才膝行至谢凌脚下,深深躬下腰:
“属下沈知晦,见过尊主。”
谢凌将他稳稳当当地扶了起来,亲切道:“坐。”
沈知晦当然不敢坐。
他眼底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有些恍惚惊诧地看着谢凌现在的脸:“尊主,你怎麽……”
沈知晦还记得上辈子那场大围剿,他被困在尸山血海中,眼睁睁看着眼前之人只身赴战,最後传来灰飞烟灭的消息。
自决定效忠这人那天,他便同其结下了魂契。魂契连接生死,亦连接灵魂生灭,对方一死,他便也跟着身陨魂散了。
不丶未必魂散。
否则他与尊主不会有今日的重逢。
沈知晦望着眼前的青年,依旧感到难以置信——堂堂鬼域域主丶魔界尊首殷回之,竟然成了一个修为奇差的酒药罐子。
“以後人前人後都叫主子吧,叫公子也行,不要叫尊主了。”谢凌……不,应该说是殷回之,淡淡纠正了他的称呼。
沈知晦上辈子跟了他几十年,太了解他,知道他不是会拘泥于称谓的人,心生怪异:“为何?”
殷回之倒回美人靠,指了指自己的头,平静道:“被脏东西缠上了。”
沈知晦何其聪慧,转瞬明白了他的意思,心神顿乱,却硬生生憋下去,一眨不眨地盯着殷回之的脸。
“不用看了,看不出什麽的,”殷回之懒懒道,“这会我给它打发走了,不必慌张。”
沈知晦心里绷着的弦略微松快了些,又暗暗咬紧了牙。
上辈子他死後,究竟发生了什麽?
今日重逢,殷回之给他的感觉总有些说不出来的怪异。
跟从前比起来,殷回之身上那份偏执和疯狂仿佛淡去了许多,但沈知晦清楚那不可能。它们没有真的消失,而是藏进了更深更沉的地方,连他也难窥见三分了。
“怎麽这副表情,”殷回之半真半假地问,“是在懊恼魂契还作数吗——”
沈知晦一懵,旋即无奈轻叹,道:“怎麽可能,知晦求之不得。”
既是在说魂契,也是在说他们的主从关系。
殷回之挑眉:“一张魂契卖两辈子命,不觉得亏吗?”
即便知道殷回之是故意这样说,沈知晦还是生出了几分急切:“不觉得!”
“好了,不逗你了,”殷回之收了笑意,问他,“你知道现在是哪一年吗?”
沈知晦环视了一圈金雕玉砌的寝殿,视线扫过陈设上的谢氏徽纹,不确定道:“天定四十五年?”
“不,是天定二十七年,”殷回之纠正他,然後摊开手,掌心里托着一颗暗红色的药丸,“我暂时还要留在谢府,你回去後自己处理干净,动作别太大。”
天定二十七年,沈知晦尚在南海宫谨小慎微,乾阴鬼域还是舟夜说了算,距离他被殷回之收入麾下,还差十三年。
“是。”沈知晦被荒诞的年份信息冲击得太阳穴作痛,却还是本能地应下,伸手接过那枚药丸。
认出那是什麽後,他眼神微黯,依旧一口吞下。
喉间轻滚,沈知晦沉默半晌,低声说了一句上辈子不会说的话:“没有这些,我也不会背叛您。”
殷回之清楚魂契的效力,不怀疑这话的真实性,他说:“你确实是,但别人不好说。”
沈知晦微怔:“别人?”
殷回之注视着他,轻轻道:“知晦,这个世界有这个世界的‘殷回之’,我只是一个外来者。”
沈知晦明白过来什麽,心重重一坠,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
“——你也一样。”殷回之看着他,坐实了他的猜测,“我信任你,却不信他。”
“他”……
指的是原本拥有这副躯体的丶真正的沈知晦丶而非他这个来自上一世的丶已经死过一次的孤魂。
上一世的殷回之精通驭魂之术,对其中关窍的理解无人能及,沈知晦知道殷回之说的不可能有假。
他轻轻抽了一口气,问:“他还在我这副躯壳里?”
“嗯,我用了点法子,让他沉眠了。”殷回之道。
“那您……”沈知晦紧紧锁着眉,欲言又止。
常言一山难容二虎,沈知晦不觉得殷回之能容得下十七岁的自己。
“我那个啊……”殷回之笑了一下,语气轻飘飘的,像提起一个随时可以折断的玩具。
“还有点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