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他,石信升不会再次回到边关。即便有钻牛角尖的嫌疑,可这份负罪感在一条性命的重量下高高顶起,容不得他视若无睹。
单天籁无知无觉冒出的眼泪滴在男人干燥的手背上,他同样干燥起皮的嘴唇落在湿润地方,脑海好像闪过许多两人相处的片段,又好像茫茫虚无,只留下一张如狼崽子丶青涩英朗的脸尤为清晰,担忧又自责望着自己。
闭上眼,青年露出一个下定决心的笑容,“你别怕,要是你死了,我就给你偿命。黄泉路上,你不会冷。”
喃喃,“怎麽样,有小爷这样的朋友,还是挺赚的对吧。”
沉寂空气宛如实体化凝固在军帐里,一个不想动,一个不能动,恍若要保持执手姿势到天荒地老。
良久。
眼皮下眼球无规律转动,男人呼吸急促起来,是将要苏醒的征兆。单天籁浑身一颤,瞬间爬起来紧紧盯着他。男人睁眼睁得极其费力,然而当他眼瞳里射进光亮,坚毅果敢的灵魂瞬间掌握了身体主宰权,驱散了命在旦夕的虚弱晦暗。
凡是个人都能看出,他从阎王爷手里挣脱回来了。
不敢置信的单天籁又惊又喜,马上要放声喊人,手却一紧。男人摇摇头,嘴型缓慢地说,‘等丶一丶下。’
“怎麽了,你现在伤很重,有什麽让大夫看了再说好不好?”手牵在一起,单天籁怕扯着他,凑到他脸侧,眼里还有几分落泪的湿润,轻声细语哄劝。
石信升喉咙里挤出无比干涩的气音,他扯动嘴角,想擡手,发现不能後改为艰难地动了动下巴,单天籁立刻把耳朵凑过去,听到他断断续续说,“天籁,没有什麽比死更可怕,我以生死为代价,换你再相信我一次,好麽。”
什麽东西都有个代价,当代价过于沉重,人们便会极力抗拒和防止其发生。石信升的意思是,若他再兴起背叛的念头,就会想起生死一线的代价,这是他特地给青年吃的一颗定心丸。
如果你无法再相信我,那麽加上沉山重海丶和我轻飘飘的小命,是否能压制那份不安全感。
如果欺骗阴影萦绕不散,那便以更宽大的存在笼罩其上。
——证明我,真心爱你。
“你疯了?”万万没想到他醒来第一件事要说这个,单天籁瞪大眼睛一愣。随即,他怔怔问,“你听到我说话了?”
胸腔剧痛,约摸肋骨断了。石信升沉沉吞吐出一口浊气,感觉腰间有热液渗出,却若无其事勾起嘴角纠正,“生死相随那叫殉情,天籁,”他黑眸锐利,如雄鹰抓住猎物叫人避无可避,又吸了口气,说得磕磕绊绊,落在单天籁耳朵里振聋发聩丶隆隆作响。
“——朋友之间可没有殉情。”
他昏迷了三四日,先前战场上更没有可供梳洗的间隙。因此半茬胡须丶蓬头垢面躺在床上,实在称不上英俊迷人。更糟糕的是动弹不得,只能望着青年倒退了半步丶险些踩到泥泞的衣角,复而站稳,立在床边静静地垂眸。
石信升一鼓作气势在必得的气势渐渐化为踌躇与不安。
片刻後,疲色不掩俊秀的眉眼倏然一松,脸色变得极尽柔和,单天籁掀眼,水青分明的眼瞳望回来。石信升触及,就像被火烫了一下,心跳不由自主加快,响如擂鼓,忽然口干舌燥,疼痛不堪忍受发作起来。
单天籁无奈叹了口气,略带几分自嘲,眼睛却弯起来。
“兜兜转转,还是被你吃死了。”
“什麽意思?!”石信升敏锐察觉到话里的松动,顾不得伤体沉重,伸着脖子急切讨问,“你说明白,你是不——唔。”
一分一开的唇被柔软触感堵住,男人极缓慢眨了下眼。
很快分开,青年耳根泛红,仍旧强硬地把一瞬不瞬看着自己的男人压回被窝,往下瞅见迅速染红的被褥,皱眉,“好了,不许动了。让大夫来看,你要是不好利索,我怎麽带你回京,”他匆匆撩帐出去,强作镇定瞥了一眼,“要没好,你自己看着办吧。”
石信升呆了,任由别人进来,一听一个指令。直到大夫欢天喜地喂了药,换了纱布,才解除僵硬般猛地一挥拳,乍然惊醒般兴奋低吼了一声。
大夫收拾物什的手一抖,受惊的眼神像是在说,将军疯了?就见素来受爱戴的石将军双眼亮着激动灼热的光盯着他。
大夫为医数十载,第六感奇绝,不由防范地後退一步。
男人神情热切向大夫伸出包扎好的手——
就当大夫悄悄在身後握紧水盆,打算大不敬给将军来一下时,就听石信升郑重托付道,“章老,我下半生就靠你妙手回春了!”
子孙满堂的军医目光震惊扫过被子,这。。。。。。
老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