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母劝道:“老大,两个人长得像,这都是摆明的事,你怎麽就不肯承认呢,把心一诚,态度端正,认认真真道个歉,再哄哄兴许嘉言就不跟你计较了,不要跟你爸一样死鸭子嘴硬,最後闹得嘉言不想跟你过了,得不偿失啊。”
两个人长得像,真的只是巧合,有时会混淆,是因为向与期留给他的记忆实在深刻,让他不禁回首往事,但他扪心自问,绝没有轻贱过嘉言一分,也没有在上床的时候把宋嘉言当做谁的替身,但无论怎麽解释,好像谁都不信,只信那两张相似的脸,不信他最真实的感触,不信他有分辨两个不同灵魂的能力,不信他的为人。
陆庭颂略感烦躁,稍稍平息之後,捏着眉头对陆母说:“好,等晚上回家,我就跟他道歉,势必把您儿媳妇给留住了,您别操心了,我还有事忙,先挂了。”
挂掉电话,陆庭颂重新啓动车子,没曾想开出去几分钟後,到得红绿灯斑马线处,忽然有一个人从右侧冲到车前,把他激出一身冷汗,连忙死死踩住了刹车。
刺耳的刹车声啸响,陆庭颂因惯性撞到方向盘上,接着又被安全带勒回椅背,整个人被汽车冲劲掼得微微眩晕,好在刹车灵敏,挽回了一出即将发生的事故,冲出来的人只吓得跌倒在他车前,没有与车头亲密接触,被他撞得血肉模糊。
前方绿灯通行,四周车辆与行人较少,陆庭颂呼吸微促,定睛看着跌在车前的人,心中腾起一股火气,旋即解开安全带下车查看,那人半趴在地上,一头齐肩黑发遮住了脸,大冬天只着一件白色毛衣,一件浅蓝色牛仔裤,整个人看起来消瘦极了,明显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Omega,急急忙忙地闯红灯,好似身後有洪水猛兽追他一般。
Omega离车头还有一臂之厘,陆庭颂确认自己没有撞到人,也没有违反交通规则,蹙眉弯下腰,伸手微微碰了碰他的肩头,低声问:“你怎麽样?没受伤吧?”
伏在地上的人身躯隐约一抖,继而扭过头来与陆庭颂打了个照面,猝不及防展露出了一张令陆庭颂记忆深刻且万般熟悉的面孔,以及脸颊几道似乎被凌虐过的淤青。
阔别多年,向与期再次出现,顶着一张与宋嘉言相似的脸。
陆庭颂身躯为之一震,宋嘉言剪短发了,宋嘉言已经去了公司,不会突然出现在马路上,所以这个长头发的人是向与期,是曾经背叛他,爬上他弟弟的床的向与期,那双与他对视的眼睛,八年未变,仍然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泠然沉静,如一弯悬挂夜空的弯月。
他喉咙发紧,霎时间心头拂过万千思绪,伸出去的手握成了拳头,一个你字刚说出口,就听见几道刹车声在右前方响起,一看竟是几个带着黑色头盔的摩托党,身後还跟着一辆黑色越野。
“救我,”向与期一看到那些人脸上就失了血色,猛地抓住了陆庭颂的手,踉跄站起来,声音颤抖,“他们是来抓我的,救我,救我,求求你。”
眼看那几辆摩托车就要带头逆行过来,发动机声声轰鸣,像是催命的符咒,直朝他们冲来,杀意侵袭,陆庭颂情急之下顾不得其他,动作迅速地扣住向与期的後背,把他推向副驾车门,让他上车,自己也快步上驾驶座,砰的一声关门啓动车子,抿唇方向盘朝左一打,油门一踩,乘着人行道转变绿灯之际,横跨斑马线掉头转弯,沿着来时的方向疾驰回去。
身後飞车党穷追不舍,跟着他们一路闯了许多红灯,还带了消音枪,公然在车来车往城市道路上对他们车辆进行射击,把後车玻璃打出好几个洞,呈现出龟裂的纹路。
陆庭颂这一生遵纪守法,今天闯红灯的次数可以载入墓志铭,心跳因子弹重击在玻璃上的声音加速,他暗暗低骂了一句,为了躲避追击不得不接连不断的超车,尽量往车少的地段驶去,避免引起一连串车祸。
路虎飞驰上了天桥,夹在一辆速运车与轿车中间,後面已经不见了飞车党的身影,然而他刚要松一口气,想问向与期话,向与期趴着椅背注意着後面的动向,率先出声:“他们追上来了,快走!”
陆庭颂只得又开始超车,飞速下桥。
两辆摩托车从桥尾见缝插针追了上来,彻底把路虎後车窗的玻璃击裂了,稀碎的玻璃哗啦一声在空中翻飞,随即坠落在下坡的车道上,许多无辜车主被他们超车後直接看傻了,在天桥上纷纷停车,打开手机或报警或录视频。
冷风从後窗破开的大洞灌入,呼啸淹没了车里的暖气,陆庭颂平生就没经历过如此刺激的追杀,生死时速之际忍不住厉声道:“到底是怎麽回事?他们是谁的人?为什麽要抓你?”
向与期估计是见惯了这种场面,为了不被射中,整个人缩回座椅里躲着,周身裹着一股孱弱的气息,他刚流掉了孩子,拼了命才逃回江昙,颤抖道:“是乔蕲的手下,我从澳城逃出来了,我弄死了他的孩子,我不能回去,他会杀了我,你救救我。”
弄死了乔蕲的孩子,是已经出生的,还是未出生的?陆庭颂脑子嗡的一声,不可思议地怒道:“你就这麽不喜欢孩子?好端端的为什麽要残害生命?”
砰的一声,是那帮人又朝车尾开了一枪,车身当即形成一处凹陷,子弹洞穿了坚硬的外壳,已是满目疮痍,向与期紧紧扣着车门扶手,说:“他虐待我,孩子生下来不会好过,陆老师,你帮帮我,你帮我摆脱乔蕲,我以後跟着你,可以吗?”
真是疯了。
陆庭颂扭头看向与期一眼,情急间只瞧见他眼睛通红,里面藏着无数的恳求,一张曾经让他魂牵梦萦的脸上布满无助与绝望,且伤痕累累,陆庭颂心口随着向与期的神情猛地一堵,头转回去将油门踩到极致,深蓝眼眸盯着前方路况,唇角绷得死紧。
他没有时间做出选择,危险紧逼,若被这帮人抓到,他也不会好过,只好将诸多情绪抛之脑後,拼了命一般操控路虎,车子超速前进,七拐八弯,远离闹市区来到人烟较少的地段,终于一路畅通无阻,只有几辆要上高速的大货车轰隆隆驶过,随之而来的便是身後猛兽步步紧逼,简直狗皮膏药一般甩不掉,陆庭颂在收费站前极限拐弯变换车道,甩了他们一段距离,往回开十分钟後迅速拐弯进入漆黑的隧道。
那帮人很快追上来,他们手里有枪,来到隧道里更是肆无忌惮,像是喜欢黑夜的恶魔,玩倦了猫抓老鼠的游戏,两枪击穿了路虎的後轮胎。
爆胎後陆庭颂心道不好,勉强控着残败的车子一路火花摩擦冲出隧道,来到一座荒无人烟,沉飞土黄的废弃工厂门前後便彻底报废,他们只得弃车寻找地方躲避。
飞车党紧紧追上来把报废的路虎围住,见没了人影之後毫不犹豫地冲进工厂里搜寻。
这里似乎是个荒废已久的油漆场,大门右内侧有一座两层的办公楼,但显然不是躲人的地方,上去後只会下不来,急促地喘息响彻耳际,陆庭颂拉着向与期在层叠垒起的蓝色油桶密林间逃亡穿梭,最後无处可避,只能将向与期塞进能容纳成人的油桶里,自己则充当诱饵引着那群人离开。
只可惜势单力薄,他没有傍身的武器,踩着油桶爬上围墙欲跑时被对方一枪打中了肩膀,直直摔向铁皮油桶後滚落地面,对方冲过来将他抓住殴打了一番,凶神恶煞地询问向与期在何处。
陆庭颂不言语,眉目间染着被触怒的阴狠,负伤奋起反击几个来回,堪堪将五个人扳倒在地,捂着伤口要走时却因伤口过于剧痛没有设防,被人从身後一棍子狠击至後脑勺,颅脑顿时震荡不绝,呼吸在刹那间停滞,高大身躯再支撑不住,猝然倒塌狠狠坠向脏污的地面,肩膀涌出的液体将尘埃碎屑染成一滩暗红。
他茍延残喘地呼吸着,耳後蔓延下温热的血流,失去意识的最後一刻,他眼前闪过宋嘉言泫然欲泣的脸庞,不敢想自己死後,宋嘉言该如何在这世上生存下去,AO的标记会伴随终生,alpha死後,Omega会过得极其痛苦,直至生命衰竭。
早上在宋宅门前分开时,他和宋嘉言说了中午会去接他回家,叮嘱宋嘉言不管发生什麽事都不要乱跑,有事要先给他打电话,他知道宋嘉言接下来会经历一场痛苦的浩劫,所以做了好迎接宋嘉言怒火的准备,可现在半路杀出个向与期,打得他措手不及,还落到了这种亡命的地步。
或许,这就是我欺骗他得到的报应吧?
我终究是一个不合格的丈夫,亲手把他逼上绝境,还在关键时刻掉链子,搭救了他本就耿耿于怀的向与期,明明说好了往後馀生,要一直陪在他身边的,是我言而无信,卑鄙可耻,又自以为是可以承担所有。
哪怕我刚才不那麽冲动呢?陆庭颂痛苦不甘地闭上眼,後悔地想,如果嘉言因苦难悲泣恸哭,谁能代替我来安慰,谁来吻去嘉言温热委屈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