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岁照做。
“梦都是假的。”他温和地说,“你把我如今没有做过的事情算在我头上,是不是对我也不公平。”
穗岁点了点头:“……如今?”
黎岄拍了拍她的背,替她顺着气:“以後也不会。”
那一日穗岁醒醒睡睡,几乎没有从黎岄身上下来过。
她仿佛回到了婴孩时期,手一直紧紧地捏着黎岄的小指,只要黎岄一动便会挣扎着醒过来。
一醒来,黎岄便问:“又做梦了吗?”
穗岁摇头。
“别怕,我在。”黎岄说,“如果梦里的我还做了什麽不好的事情,你就狠狠教训他。”
他顿了顿,又握着穗岁的手放到自己脸颊旁:“教训我也行。”
那时穗岁整个人还深深陷在心绪不宁的焦虑之中,等一个月後她回忆起来,才突然意识到黎岄看她的眼神与任何一个看着她长大丶与她亲近的好友或是长辈,都是不同的。
但她没有半点反感,反而……
反而如同一场春雨落在鼓面上,在心里敲出了细细密密的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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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扶桑所言,穗岁成长的速度很快,但会有几十年的时光维持在少女的模样,等百年後才完全长至成年模样。
这具扶桑给她打造的躯体灵力充沛,可等到东殿其他神族弟子都于十来岁的年龄顺利寻到神相以後,穗岁仍然没有等来属于她的天雷。
明梧和阚南荀不由有些担忧她的身体是不是出了什麽问题,可黎岄却有了另一个猜测,并且很快在扶桑那边得到了证实。
“前世她十七岁那年得了神相,今生也一定要等过十七个年头吗?”
扶桑低沉的声音中带着显而易见的笑意:“这不是个值得纪念的时刻吗?一切从头来过,不好吗?”
黎岄浅浅勾起唇角:“是,好,当然好了。”
只是前一世穗岁的祝融神相是由黎岄的元神和神力阴差阳错导致的,这一世扶桑亲自为她定下了神相,虽不需要再走一遍回生岭的历练,可神相初现的天雷却是免不了的。
她拥有的是神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神力的祝融虚像,因此足足挨了八十一道天雷,与当初黎岄的相比也只少了十八道。
不过这些天雷一道不差地落在了黎岄身上。
彼时的穗岁已经是人界十六七岁少女的模样,她盼了自己神相许多年,早就做好了经受天雷打磨的一切准备。
所以当她被黎岄拥在身下,眼睁睁看着他发出隐忍又痛苦的闷哼,在威力巨大的天雷下不住战栗,自己却怎麽都推不开他时,绝望地哭了出来。
她都已经很多年不再如儿时那样动不动就流眼泪了。
“这是我的劫,关你什麽事呀!”穗岁说,“谁家先生会给学生挡天雷的!你受伤了怎麽办,你可是神族的太子,我是个什麽身份……哪里值得你这样!”
她已经很久没有用“哥哥”这样软糯的暧昧称呼叫黎岄了,平日里不以下犯上喊他大名的时候,便会开玩笑用“小先生”来称呼他。後来两个人彻底脱离了幼童的形象,穗岁便与其他人一样道上一句“殿下”。
只是往日她喊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没有一点对上位者尊敬的成分,反而带着些许亵昵的感觉。
如今这声“先生”在黎岄听来,属实久违。
黎岄忍着痛微微笑了笑,心中却想:可当初你也不是尤尧的先生,却义无反顾地替一个没有干系的人挡了天雷。
这与身份又有什麽关系呢?天下总有那麽一部分人眼中,做任何事情只有需要和不需要的差别,从来没有值不值得的衡量。
黎岄又挡过一道天雷,才继续说:“明梧他们没告诉过你,我十岁那年就捱过九十九道天雷吗?”
而在之後的千年里,他受过的罚,吞下的痛,也都不比重新在天雷下滚一遭来得温和。
“这对我来说根本没什麽,可是你不一样。”
“大家都是人,都会痛,哪里不一样了!”穗岁反对道,“而且这本来就是我的事情,还是说你觉得我修炼不到位,不可能扛过这天雷吗?”
“可你对我来说不一样。”乌云散去,黎岄深深吸了口气又吐出,随後重新运转起灵力调息,很快就将苍白的面色压下,只有比平日略微淡一些的唇与旁边的血迹昭示着他方才经历了什麽,“穗岁,我不想让你有一点苦难。”
她受过的,已经够多了。
“这天雷如果真的落在你身上,我只会更疼。”他又说,“穗岁,你是我亲自教出来的,我当然不是怀疑你扛不住这样的历练,我只是……”
他只是舍不得。
可是黎岄没有把剩下的话说完。
因为穗岁忽然捧住他的脸,吻了上来。
其实穗岁这些年对黎岄的感情有一些复杂。
她被沉汀埋下“以後要嫁给太子殿下”的念头时还太小,根本就不理解什麽是感情,怎样算成婚,也不明白夫妻两个字背後意味着什麽样的羁绊,就懵懵懂懂地被绑在了黎岄身边。
等穗岁反应过来这一切是怎麽回事以後,她已经习惯了黎岄的存在,也在他身边找到了自己的一席之地。纵使还没有长到生出情爱的年纪,但她清晰地知道黎岄在她心里是十分重要的存在,而这种重要和其他人相比又是有些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