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秋夜渐长。
天色将明之时,一只小船划破浦口寒寂的水面,于野鸭慌乱的扑水声中,向着北面更为黑朦的河里行去。八百里洞庭,云梦无垠,这条连接洞庭的河流,宛若一条蜿蜒千里的银带,将洞庭氤氲的水汽与飘渺的传说一并传荡而去。
怀墨打开船舱门,缩着脖子走出来。船头,闫风识正和几名署役说话。这些署役是和陆霁一道先行前往长沙郡的,除了跟随陆霁乘船的一批,昨日闫风识自茶楼归来,便通知馀下留守的署役明日一早登船。
闫风识早在金陵时,便览毕相关山河志,对三仙河水系粗略研究了一下,他知道自长沙郡始发,往北而行的百里内,河道平阔,水流平稳,且无逆风的情况下,一日便可出长沙郡而到达武陵郡境内。而自武陵郡段开始,河道陡然收紧,水流亦变得湍急,且愈往北行,河面上云雾愈浓,此至两三百里,即是巫山地界。
闫风识临船眺望,临近破晓,水天一色,都是暗沉无华,他心中思量:今日若船行顺利,夜半即可到达武陵郡。
怀墨初次坐船,脑袋被晃得晕晕乎乎,好半晌才找着了自己腿脚,踉跄着行了两步,才将将来到船头。
“郞,郎君,给——”
怀墨颤巍巍递来个水囊。一旁署役拱手告退。
闫风识接过水囊。怀墨一手握着船栏板,一手扶着脑袋,望着已行至船尾的署役背影道:“郎君,我怎麽觉得馀大哥这段时间奇奇怪怪的,方才您注意到他的眼神没有?”
闫风识抿了几口,将水囊复递给怀墨。
“无事不要多疑。你且回舱去,船面晃荡,等会不仅眼晃花,连脑袋也晃坏了。”
怀墨耸耸鼻。郎君损人的本事也是一如既往,不过,真是他多心了吗?他摸了摸晕乎乎的脑袋,跌跌撞撞往回走,刚走到船桅边,冷不丁有人扯住了他。
怀墨骇了一跳,一扭头,见是馀大,才拍着胸脯道:“馀大哥,是你。你怎地走路没声?”
馀大搓了搓手,一双眼左右望了望,才压低声音道:“墨兄弟,我能向您打听点事吗?”
怀墨诧异道:“馀大哥,别叫我墨兄弟,听着怪别扭的,还是叫我怀墨罢,你有什麽事直说。”
馀大又搓了搓手,眼珠滚了一圈,才指着他怀中水囊,道:“我见你每天都带着这物,这里面……是大人的补药?”
大人每日要喝药的事在大理寺并不是什麽秘密,馀大为何突然问这个?怀墨点头,神色渐起狐疑。
“今早在登船前,我见你出去了,是给大人熬药的吧,也不知熬药费不费功夫,我们这船简陋,没有竈台砂锅,不会耽误大人喝药吧?”
原来是这事。怀墨听闻馀大心细,没想到连这等事都想到了。不过郎君喝的的确是药,但此药非彼药……
再开口时,怀墨露出笑意:“馀大哥,难怪署役大哥们都佩服你,竟连熬药这种小事也考虑到了……不过,你莫担心,我家郎君喝的药不用熬煮,用不到竈台砂锅的。”
“哦,是这样……”馀大愣了愣,脸色变得更加奇怪。
“馀大哥,你怎麽了?”怀墨偏头看他。
馀大这才缓过神,下意识道:“没,没什麽,你好好照顾大人,我先忙,忙去了。”话说完,便仓皇离开。
怀墨目送他下了船舱,才拍了拍脑门。他好像愈发晕了,不然怎会觉得馀大的背影瞧着,竟有些惊慌失措?
船行了不久,日头渐渐升起来,远空露散,平野烟收,水面粼粼波光,一时风物如画。眼下,除了闫风识所在的船只,河面上另有不少渔船货船穿梭,繁忙的船队打破了晨起萧瑟,闫风识望着船行漾开的清波,脑中却想起昨夜见到的那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