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显得很模糊。
松田阵平觉得自己的五感出了些问题。
明明戴着墨镜,眼睛却被高楼上的火焰所灼伤,耳朵也被那一刹那从高处、从手机里传来的爆炸声给刺激得全是嗡鸣声。
于是同事的嘴巴张张合合,似乎在说着什么安慰的话语,他听不清;有些证明,明明经过他的手递到萩原千速的手上,他也看不清。
唯有一样东西,被他留了下来。
“我想留着这个电话号码。”
金发的女性眼睛红肿,她看着自己视为半个弟弟的松田阵平,眼睛一眨,又有一颗硕大的泪珠往下砸:“需要什么资料,尽管拿吧。”
眼前的青年脸色苍白得可怕,原本就白皙的肤色此刻能称得上是毫无血色。他面无表情地站在一片神色悲痛的人群里竟显得有些冷漠,可萩原千速清楚地知道,他对自己弟弟的感情绝不比他们萩原家任何一个人少。
她想开口劝说些什么,却发现什么话语在此刻都是无力的,明明她自己已经听得够多的了,何必再去给他徒增悲痛。
松田阵平没能读懂萩原千速复杂的眼神在向他传递什么信息,他上前分别抱了一下仿佛一夜之间佝偻不少的萩原父母,然后就安静地站在一边。
身边人来人往,影影绰绰的声音碰到耳边又落下,黑白色的一切在他视网膜里映下了一个个方格。
松田阵平觉得自己在做一个可怕又模糊的梦。
在葬礼即将结束的时候,他抬头环顾了一周,有两个人没出现,那两个一毕业就辞职的家伙。
“小诸伏和小xx怎么可以这么过分,竟然放研二酱鸽子!小阵平可要和我一起去找他们说理说理~”松田阵平抬眼看去,照片里的青年笑得活泼,好像下一秒就会抛出一个很萩原研二的wink。
他藏在墨镜后的眼神瞬间就柔软了下来,掏出手机,手速飞快地往那个号码里发消息:【你倒是自己跟他们说啊,我可不帮你转达。】
葬礼是松田阵平和萩原千速操办的,但伊达航说担心他,硬是接过了不少活。
担心什么?
松田阵平的理智比谁都清楚,萩原研二不在了,他亲眼看到的,亲耳听到的,甚至那份证明上都有他的字迹。
可当他回到家里,又能看到关于萩原研二的点点滴滴。
并排放在一起的牙杯,其中一只里面的牙膏被用到尽头,但旁边已经放了一支全新的。
“贴心的我发现小阵平用完牙膏啦,来试试这个味道吧,我超喜欢的——小阵平不许嫌弃它太甜哦!”
晾在衣架上还没收下来的警察制服,有一件的衣袖被挽了起来没放下。
“小阵平真是的~说了多少次了,晾衣服的时候要把衣服整理好不然会留下印子,再有下次hagi就不帮你烫平整了!”
两个叠在一起的车模型。
“当当当——上个月汽车杂志的赠品,是不是很帅!我为了集齐两款,特地订了两本,结果竟然给我送了一模一样的,另一个只能勉为其难送给小阵平了,不要太感动哦~”
新开张拉面店的宣传手册,买一送一的招牌拉面被一个大大的爱心圈起来。
“小阵平小阵平!这家拉面终于开到这里啦,你还记得的吧?我们高中下课经常去吃的那家,你每次去都会跟老板说浓汤粗面多葱再加个蛋。”
松田阵平卧室木门坏掉的门把手。
“小阵平住手!你上次嘲笑我拼装柜子太慢,今晚回来我就用这个门把手证明给你看看研二酱的厉害!”
……
松田阵平的手轻轻搭在已经松动的门把手上,有些生气:“hagi这家伙,倒是言而有信啊。”
他保留着这些看上去另一位主人随时会回来的痕迹。
松田阵平理智上清楚萩原研二已经不在,但是他每一次转身都仿佛能听到那声“小阵平”。
他是在一个月后才真正意识到幼驯染切切实实离开他的。
那是一个在冬天里罕见的暴雨天。
背后是同事们对这场临近下班才发作的暴雨的不满,眼前是仿佛能将整个东京都淹没的雨幕,向来潇洒的松田警官也没法说自己能不带雨具在这种天气里行走,于是他在警视厅楼下的便利店里买了把伞。
伞是深蓝色的,很大,足以在正常雨天里遮住两个成年人。
在这样的天气里,路边的店家早早就打开了霓虹灯,花花绿绿的光亮倒映在路边的积水里,又被行色匆匆的路人一脚踏碎。
萩原研二却与众不同地偏爱雨天,他总是不愿意带多一把伞,无论如何都要挤在松田阵平的伞下,像只超大型树袋熊一般挂在幼驯染的身上,一边嘀嘀咕咕说小阵平伞再不撑过来一点他就要连头发都被淋湿了,一边不让松田阵平去买多一把伞,用他的话来说就是“雨天能跟小阵平撑着一把伞,没有第三个人打扰我们的感觉最棒啦”。
久而久之,松田阵平也习惯了,买伞也尽量买大的,就为了这个黏人又麻烦的幼驯染,撑伞的时候也会注意点不要太淋到他——
就像此时此刻。
他的伞没有完全以自己为中心,于是瓢泼的雨量把他身体的右侧都打湿了,可却没有了原本会从左后方传来的属于幼驯染的体温。
伞的左下方是空的。
松田阵平忽然觉得自己左边的心脏也空了一大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