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鹤笙回想起蓝郁讲过的关于那个族群的特殊之处,不禁脱口而出:“是腮?”
所以傅悯的父亲才会被称作“不溺者”,有关于他在水里也淹不死的传说。
傅悯竟然是厄神的子嗣。
“你们认为,”安鹤笙卡壳了似的停顿了好一会,再开口时,喉咙突然发紧,“傅悯认为,这个预言里的怪物是他,而他会杀了我?”
蓝郁颔首道:“他不知道要如何引发那种力量,不知道自己的精神体怎么能变成那样恐怖的巨物。他只知道,如果您得到腐化之心,取代您的祖先成为不死者的君王,他就会成为终结您的弑君者。所以……”
他抬眼望向安鹤笙,嗓音嘶哑地说:“傅悯不是要阻止您,而是阻止他自己。”
安鹤笙的喉结震颤断续地滚动,仿佛吞咽蓝郁的字字句句实在太过艰难。
如他承认的那样,他喜欢傅悯。
可是对于自幼遍尝冷暖、啜饮仇恨长大的人来说,对于活在尔虞我诈和背信弃义中的人来说,这种感情太过浅薄。
他们对彼此有强烈的吸引力,是因为他们的信息素完美匹配,因为欲望的本能。
不管夜晚纠缠的身体如何难舍难分,当理性伴随清晨回归,平息了夜间的放荡和暧昧朦胧的感觉,他的灵魂依旧无动于衷。
他不相信这世上存在自我牺牲的无私之爱,不相信有谁能令他刻骨铭心。
所以他否定傅悯的死,用自己内心的阴暗去度量傅悯的动机,极尽可能地歪曲事实,拒绝接受这世上竟有人怀有那样一颗赤诚之心。
但蓝郁的话击碎了他的自欺欺人,迫使他不得不面对事实。
——愿我的尸骨能为您铺就这条荣耀之路。
这是傅悯动身前往雪沼城前,对安鹤笙说的最后一句话。
当时安鹤笙以为他在说气话,不知道他是在郑重虔诚地对自己发下誓言。
死一样的寂静过后,他咽下一息凝固的空气,平静地说:“太晚了,我要休息了,你也回去吧。”
蓝郁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可是对上安鹤笙的眼神,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
安鹤笙的眼神已不像他刚来时那样炽热疯狂地燃烧,在达到最为旺盛癫狂之际,反而彻底安静下来。他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静若深潭,无波无澜。
可蓝郁依稀感到,寂静的空间里有什么东西正在震颤,正在坍塌,正在碎成一地狼藉。
他退后几步,向安鹤笙行礼,悄悄走了出去。
安鹤笙依然静静坐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看着桌上的烛火,眼前浮现出傅悯冰晶般碎裂的眼眸。
小时候,他很喜欢下棋。与他对弈的大学士告诉他,人生如棋局,精于预测者必握胜机。
年少时的遭遇让他深刻理解了这番话。于是他处心积虑,步步为营,在命运的棋盘上用阴谋和诡计,铺就了一条重返理想和野心的荆棘之路,不择手段地清除沿途所有阻碍,任何一颗棋子都无法绊住他的脚步。
从没有人告诉他,在这个棋盘上有一枚名为“爱情”的棋子,它可以被无视,却无法被操控。而一旦它开始移动,它搅起的风暴会掀翻整个棋盘。
并且撕碎他的心。
嗤——
桌上的烛火还燃着,可安鹤笙听到了什么东西熄灭时发出的,像是讥讽,又似叹息的声音。
寂静中,他想起刚进入这个梦境档案时,513对他发出的提问。
【可是你想过被留下来的那个人会有多痛苦吗?】
一夜过去,军队准备开拔,踏上行程的最后一段路。
安鹤笙来到大皇子面前,平静地说:“我会和你举行婚礼,在你加冕的那一天。”
大皇子似乎早就料定,他必然会说出自己想听的答案。
“你不会对我们的婚礼失望。”大皇子托起他戴着黑色手套的一只手,在手背上轻吻了一下。
安鹤笙目不斜视,目光仿佛穿透尘世,转身扬长而去。
那是一种睥睨万物,又沧桑疲惫的眼神。一种任何人,任何事物都不再想看的眼神。
……
安鹤笙离开雪境五天后,偏僻孤寂的小屋里,安弥被疯子的尖叫声和极乐鸟的骚动吵醒。
他脚步不稳地穿过满地的空酒壶,冲出去揪住那疯子吼道:“你乱吵乱叫什么?”
三皇子泪眼婆娑地呜咽道:“有鬼,有鬼!”
极乐鸟:咕咕!
“我看你才像鬼。”安弥把人狠狠丢在地上,冷声道,“我现在要去睡觉了,要是再让我听到你鬼吼鬼叫,我就一剑捅烂你的嘴。”
安鹤笙战败、傅悯牺牲的消息传来,给了安弥重重一击。更令人绝望的是,安鹤笙和极乐堡的其他Omega都被大皇子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