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鹤笙相信自己能坚持到那个时候。等抵达圣殿,找到腐化之心,一切就结束了。
起初如计划的那样进行顺利,但过了霜火岭之后,从无尽海上刮来的狂风越来越凛冽,宛如无数看不见的密集箭矢射向他们。空气中弥漫着雪雾,能见度变得很差,行军速度不得不放慢。
五天之后,他们才走了预计路程的二分之一,气候却越来越恶劣。他们分不清耳畔的哀嚎究竟是风声还是神出鬼没的冰原狼,甚至无法睁开眼睛,只能紧密地挨在一起,在几乎没到膝盖的积雪中艰难跋涉,精神和身体都麻木不已。
又一天过去,刚过正午天色就开始发暗,风速也更盛。傅悯派人去前方探路后,回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安鹤笙。
他骑在马上,特意和队伍保持了一定距离。积雪压在他的帽子和肩膀上,他像是埋在雪中,苍白的皮肤几乎和雪融为一体。从他口中呼出的白雾看上去虚无缥缈,和他自身一样。
这些天来,安鹤笙一直持续不断释放精神力压制易感期的情热,连夜里也不敢熟睡。精神力消耗过度造成的疲累和连日行军带来的艰辛,令他倍感辛苦。
蛮王虽然看上去粗粗拉拉一个野人,眼睛却很尖,看出安鹤笙一天比一天苦苦支撑。他大踏步走过去说:“小恶龙,你还撑得住吗?”
安鹤笙轻描淡写地说:“大不了死在这里,和我的祖先做个伴。”
蛮王咧嘴笑了,直言道:“你需要一个Alpha。”
安鹤笙不屑道:“我从不需要Alpha。”
“你需要他。”蛮王用碎颅巨锤指了指傅悯,“我可以帮你把他打晕再绑起来,这样他就不能冷着脸拒绝你了。”
安鹤笙忍俊不禁道:“我怕你这一锤下去,他不止是晕了那么简单。我还没变态到对尸体感兴趣。”
“你确定真的不需要?”蛮王认真地说,“我可不想你死在这里。我还等着看你吹响末日号角呢。”
不等安鹤笙回答,二人看到傅悯调转马头过来了。
蛮王咕哝了一句蛮族脏话,去找他的族人了。
安鹤笙调整了一下状态,嘴角浮起一丝从容的浅笑,对傅悯道:“骑士长有何贵干?”
傅悯往安鹤笙脸上看去,凌厉如刀的风在他的面颊上割了一道细细长长的伤口。
“今天的天气更加恶劣,可能要不了多久,我们又要扎营。”傅悯用力抓着缰绳,不知是要勒住马匹还是勒住自己,“这样下去,我们的速度会拖得更慢。您还能坚持下去吗?”
安鹤笙从帽檐下抬起眼睛,用模糊的视线看着傅悯道:“原来骑士长是在关心我。请放心,我很好。”
他睫毛上凝着霜,扑簌眨动时,本就受易感期影响而湿润的眼眸,看上去朦胧深情。他说话时透着压抑的喘息声。即使明知他在忍耐,听在耳中却难免生出另一种心思。
傅悯将视线从安鹤笙脸上转开,神情紧绷地说:“您确定吗?”
“我很确定。”安鹤笙直白地说,“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回去。骑士长能做的只有两件事——抱我,或者抱着我的尸体。”
他说得如此率性由心,弄得傅悯一阵语塞。
就在这时,前方探路的人艰难地跑了回来,看上去有点慌乱,向傅悯禀报情况时两只手在空中乱挥。
他们遇上了一件诡异的事,在愈发浓郁的雪雾中找路时,身边的人突然无声无息地没了。不论他们如何大喊,都得不到回应。
更糟糕的是,一场雪暴正在逼近他们。
前天他们已经离开了塞外最后一座驻防堡垒,在荒原上遭遇雪暴无疑是致命的。蛮族说全军必须停止前进,立刻挖雪洞躲进去,这是躲避暴风雪最好的办法。
安鹤笙看到傅悯似乎在下达命令,可他什么也听不清。风声将人声吹得扭曲变形,白雪在他灼热的视线中燃烧。
他在恍惚中感到一阵急剧的眩晕,随后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要不是傅悯反应快,一把拦腰抱住了他,他已经从马上栽了下去。
傅悯抱住安鹤笙,感到有些不对劲,他微微张开的嘴唇里发出急促的呼吸,伸手在他脸上一模,竟然烫得惊人。
龙舌兰的气息正失控地逸散出来,好在立即被狂风吹散。傅悯解下披风盖在安鹤笙身上,命全军听从蛮王的指挥,配合蛮族以最快速度寻找合适的位置挖造雪洞。
地面上快速隆起一个个小雪屋,傅悯抱着安鹤笙躲进其中一只。
没过多久,天色漆黑如墨,暴风雪袭来,宛如一场雪的海啸。即使在雪洞里看不见那壮观的景象,也能感受到它的恐怖。
但对傅悯来说,他面临的考验不仅仅是严酷恶劣的气候。火越盖就燃烧得越旺。这些天安鹤笙持续不断释放精神力压制自己,已经到了极限。如今他陷入昏迷,彻底失去控制,龙舌兰的香气满室盛放,将傅悯卷入苦欲爱河的漩涡。
雪洞就那么大点的方寸,想躲都无处可躲。
傅悯紧靠着洞壁而坐,安鹤笙就睡在他面前,只要挪动手臂,可以轻而易举触碰到那些浅金色的发丝。他尽量不去看安鹤笙,可飘摇的目光最后总是不由自主回到安鹤笙脸上。
那张苍白的脸因为情热染上了薄红,好像冰冷的皮肤下燃烧着火焰。在冰天雪地中躲避暴风雪的人,会忍不住会想要触摸他,从他身上感染一丝热量。
他似乎被自己体内的火热烧得难捱,眉心紧皱着,浅色睫毛不住颤抖。他的指尖也呈现出那种动人的蔷薇色,一次次死死抠进手心,像是要抵御身体承受的痛苦。
傅悯鬼使神差地拉住那只手,想把它从徒劳的举动中解救出来。不料安鹤笙却像是抓住了求生的悬索,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傅悯条件反射地想把手抽出来,可安鹤笙手心滚烫的热量仿佛将他融化,和自己的融在了一起。他深吸了一口气,将体内升腾的热欲压下去,释放出了安抚信息素。
安鹤笙在发热的折磨中昏昏沉沉,身体时而好像悬浮在热浪中没有着落,时而又似被狂风怒雪席卷。他暴躁的精神体也开始不安,精神力的失控加剧了他的痛苦。
忽而一阵细腻清润的气息包裹住了他,让他浑浑噩噩的脑袋获得了一丝清明,精神领域里的躁动也得到了些许平复。
他缓缓睁开眼睛,和傅悯的视线相遇了。
两人谁也没有开口,像在猜一个语焉不详的哑谜。谁也没有移开目光,像要在对方眼睛里审视自己灵魂的残像般,深深注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