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们纷纷扑到窗边探头张望,整座城市披着夜色,霓虹如梦似幻。空中街道和架桥穿梭在林立的黑色建筑当中,游行的队伍正沿着盘旋的道路往上层行进,宛如游在一条水中冗长的生物。
“梦坠千寻,浮浮沉沉。心历千劫,宕宕跌跌。六凡法界,六尘虚幻。灭一切妄想,尘界交现……”
学生们深受吸引,满面笑容地谈论着下方的队伍,一个个无比兴奋。忽然有人爬上窗台,纵身一跃跳了下去。紧接着其他人纷纷效仿,争先恐后地跃出窗户。
安鹤笙走到窗前,看到一个个人影像蒲公英,从空中悠悠落向花车的队伍,成为那当中的一员。
附近几栋高楼也是如此,不断有人跳下去。
他收回视线,教室已经空了,只剩下他自己,还有一个坐在教室正中间的男生。
安鹤笙认出那个男生,就是“擅长白日梦”,曾想邀请他吃饭的那个学生。
他抱着胳膊靠在讲台上,端详着男生道:“你是谁,为什么进入了我的梦?”
“你的意识终于开始在梦中觉醒了,不过你应该还有很多困惑。”男生微笑道,“我是你的心理医生,希望我能帮你找回自己。不过我的时间不多,这里是你的深层意识。你的防御心理太强,我无法在这里待太久,否则会受到你的攻击。”
安鹤笙凝视着面前的人,心里不断回想着破碎的记忆——“也许这一次你也会忘了我,但是没关系。我会去你那里,我会找到你……”
那个将意识上传到他的梦境档案里的人,是眼前这个心理医生吗?
可他对这个人毫无熟悉的感觉,反倒隐约有种必须保持距离的警惕感。
安鹤笙往窗外瞥了一眼,平静地说:“好,那就长话短说。在现实中,我不是医生,而是一名具有危险性的患者。我的意识在攻击连接梦境形态形成场的其他患者,是这样吗?”
“简单来说是这样。”男生道,“你的妄想症太严重了,导致你给自己虚构了另一个身份。你利用系统漏洞不断转移,不断扰乱、破坏其他人的梦境档案,给很多患者造成了危险。”
安鹤笙突然有点想笑。
他以为自己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医生,扮演反派是为了帮助患者正视、消除自己的梦魇。
到头来他一直在追查的疯子竟是他自己,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给别人带去痛苦和磨难。
这样的笑话,他真是闻所未闻。
他仿佛忍不住了似的,低头发出沉沉的笑声。
窗外浮过一抹流光,雨滴从天而降,在窗口潸然落下。
“你不该告诉一个疯子他疯了,这会让他伤心。”安鹤笙看向对面的男生,平静地问道,“所以医生你有什么建议?如果我从这里跳下去,我会在现实中醒来吗?”
男生摇了摇头:“那样不行,这是你的深层意识,你不会受到任何伤害。我的建议是,直面你的内心。现在你的深层意识已经能感应、影响你在梦境档案里的行为,你可以顺应你的内心,看看你封闭起来的东西是什么。”
封闭起来的东西,会是“它”吗?
“我得提醒你,你在梦境档案里看到的人事物,不具有真实的意义。”男生的语气变得严肃,但声音却小了许多,好像离得很远,“你会遇到很多阻碍,那是你的心结给你设下的陷阱。有的阻碍看起来很可怕、很荒诞,让你以为不该再深入下去。有的阻碍则表面十分美好,可能是一段动人的爱情,让你做出错误的选择。但无论他们以什么形式出现,都是不想让你面对真相的谎言。你得打败他们,撕开他们的伪装,不惜一切除掉他们,才能走进你自己的内心……”
他的声音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坐在那里的男生神情呆滞空洞,过了一会才在几次眨眼后有了清明。
“下课了?”男生发现教室里只剩自己和教授两人,不禁惊讶地咧了咧嘴。
安鹤笙浅笑道:“下课了。”
他离开教室去车库取了车,回去的路上有意绕路,驶上距离花车游行队伍行进那条路旁边的高架桥,近距离观察这支浩浩荡荡的队伍。
花车上的人歌袖舞袂,气氛肃穆,迟缓的动作透出一种森严庄重的感觉,犹似引领魂魄前往神灵世界的引路者。
随着花车驶过,从街头巷尾走出一个又一个人,全都神情悠淡,看上去像是在做一场宁静无澜的梦。他们走到花车旁边,随着惑人的歌声和铃声,从容缓慢地簇拥花车一起前行,对彼此的存在似乎一无所知。
乐声渐渐远去。安鹤笙下了桥,将车停在路边,望向对面耸立的高楼,打了个响指。
自他打出清脆响声的指尖之间,空气产生了波动,犹如投入了一枚石子的湖心,波纹层层荡漾开去。
那栋灯火通明的摩天大楼也随之由下至上产生了奇妙的波动,并在波动中顺滑地变化着形状,直到变成安鹤笙心中所想的轮廓。
这里果然是他的梦。
安鹤笙有些自嘲地想,他在自己的梦里,是一名神经病学家,他究竟对成为医学工作者有什么执念?
但既然这是他的深层意识,那一天比一天壮大的游行队伍,那些仿佛做梦般游行的人,又象征着什么?
所有的这一切,都得在梦境档案里见到“它”才能解开真相吗?
安鹤笙发动车子,一路上若有所思。
心理医生说,他在梦境档案里会遇到很多阻碍,都是他的心结为了阻止他面对真相设下的陷阱。
有些阻碍很可怕,有些阻碍却有着美好的表象。
封文漪也是这些阻碍的一部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