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方才说了那麽多,但萧景姝还是瞬间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哪一句:“我最惜命了,才不会随意咒自己出事。”
顿了顿,又道:“我长了点本事,乌梢也比以往厉害多了,绝不会让人欺负了去。”
他们二人俱不出声了,都沉默地看着窗外的昙花由盛开败,由生机勃勃到颓然衰弱。
天已经蒙蒙亮了,萧景姝克制不住地打了个哈欠,听到萧不言轻声道:“睡罢。”
“不睡了。”她含糊应着,“再过一会儿又该去节帅府了。”
“我走之前会安排好的,睡罢。”萧不言起身在她耳侧轻吻了一下,“听话一点儿,你稍微听话一点儿我就不会不喜欢你。”
萧景姝心中蓦然生出一股悲凉之感,却还是依言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睡罢,睡罢,也没几个好觉可睡了。
萧不言就在一旁注视着她缓缓睡去,心道,干脆就这样把她抱回西北去算了。
可终究还是什麽都没做。
在所有昙花尽数开败的时候,他离开了这座住了几个月的山庄。
……
虽说睡醒已是午後,但萧景姝还是收拾收拾去了节帅府。
辛随正在书房里铺开舆图与诸人商议用兵之事,萧景姝识趣地没有去凑这个热闹,而是在花园正中央的凉亭里坐下吹风。
她趴在亭中石桌上出神想着,卫觊……该和卫觊打交道了,不过还是要避着老师些。
正这般想着,忽地瞧见不远处有人分花拂柳悠哉悠哉地走过来,不是正在念叨的卫觊又是谁。
他身边作陪的是个瞧着还算眼熟的节帅府的侍从,时不时指着花园某处介绍一番。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卫觊侧身望了过来,在看清楚她的面容後轻轻挑了挑眉,步子一转走向了这座凉亭。
“半日不见,本王甚是想念乌小娘子啊。”卫觊撩袍坐下,面上带着点促狭的笑,“是难忍与情郎分别麽,看着竟比先前憔悴了不少。”
萧景姝心头一动,直视着他的眼睛缓缓道:“我和郡王还没有熟悉到说这些罢。”
“我这个人一向自来熟。”卫觊用折扇轻敲着掌心,笑道:“若小娘子觉得冒犯,我自会对你……敬而远之。”
他饶有兴趣地与这个前几日还与萧不言一同挤兑自己丶今日却又口称“不熟”的小娘子,琢磨她到底想玩什麽把戏。
“倒也不必。”萧景姝歪了歪头,眼底也蕴出了些意味不明的笑,“毕竟有这麽多干系在,迟早要和郡王熟悉起来的。”
她刻意拖长了那个“早”字,见卫觊怔了一下,面上浮现出些许若有所思之色。
花园一侧陆陆续续出现了些人影,应当是在书房议事的人忙完了。
萧景姝起身道:“我该去见老师了,郡王,再会。”
卫觊已经收起了面上那层面具般的笑,颔首道:“我晓得了,再会。”
书房里,面上略带倦色的辛随正在饮茶出神,听见萧景姝的脚步声後懒洋洋地擡了擡眼:“来了啊。”
她提起茶壶又倒了一盏茶,示意萧景姝在自己对面坐下:“你怎麽激萧不言了?他临行前再三托付让我照顾好你。”
萧景姝端起茶盏,垂眸道:“……或许是因为没有准许他留人保护我。”
辛随“哦”了一声:“难怪。”
至于为什麽不能让萧不言留下人,她们彼此心知肚明。
就这般沉默片刻,辛随终于又开了口:“我在地牢找了个与你年纪丶身形几乎一致的死囚,你应当用得上。”
“确实用得上。”萧景姝低声道,“多谢老师。”
她明明将自己的後背交给了剑南,但除去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细节外,竟不肯再透露其他了。
若是其他人,定然不肯再继续帮她了,可辛随却能奇异懂得她那种想要获取信任却不敢托付信任的感觉。
辛随极其宽容地看着这个和年少时的自己如此相似的孩子:“那你是要走,还是留下?”
“……我要走。”萧景姝鼻尖酸了一下,“老师见谅,我有不得不走的理由。”
单是听她的语气,辛随就知晓她离开後应当叶过不上什麽痛快日子,叹了口气道:“好,我知道了,临走前同我说一声……这几日不多管你了,你自己做好安排,留好後手。”
萧景姝起身後退几步,对辛随行了个大礼。
“老师是我在外遇到的第一个不求回报对我好的人。”萧景姝擡起头来,眼角微红,“还请老师放心,我绝不会做出有损太女卫丶有损剑南之事。”
辛随扶她起来,低声问:“日後还会再见麽?”
“自然会的。”萧景姝含着泪笑了笑,“阿婴会留在这儿,我们终究会再见的。”
我曾天真地以为躲开汹涌暗潮便能过上想过的生活,怎料逃开後却发现潮水中还裹挟着我的所牵所念。
我曾以为不让旁人知晓身份便可安稳度日,怎料自己却时时刻刻觉有刀剑高悬。
既如此,那便干脆返身入局去扫平後顾之忧,去争我所愿,去用一时的苦换我馀生活得坦然欢欣。
待到所有人都无法再利用我的身份做出我不愿做的事时,我自会堂堂正正出现在所有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