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宣珩自然明白。只是他没想到,半月前姜芮说会给出诚意,竟是用的这般方式。
她是替他解了围,又把联姻的台阶递到了面前。但宣珩怎麽咂摸都觉得不是滋味,半晌才吐出一句话来:“姜小姐今日横插一杠,倒是不怕日後流言中伤。”
姜芮轻嗤一声:“明明是宣二公子风流成性,伤了人心。怎的反倒成了我的不是?”
莫名被她倒打一耙,宣珩立刻反唇相讥:“若我方才反应不及,姜小姐怕是要唱独角戏了。”
“宣公子这便是过谦了,”姜芮目露讥诮,上下打量着他,“方才那番戏码,宣公子看起来熟练得很,倒不像是演的。”
说到这里,她忽的蹙了眉,心中有些别扭。她同宣珩只见过数面,相谈寥寥,更从未提及过她的小名。却不知宣珩怎麽知道要喊她“婉婉”,把这戏做得如此逼真。
想必是先前听到许姝这麽喊自己。姜芮忍不住腹诽:这般机灵,用的全不是地方。
宣珩平白受了一通奚落,正待发作,却见眼前的姑娘敛了眉目,将手背过身去。
“若是邓忠真能做些好事,便是让他坐坐那位子也无妨,”姜芮语气冰冷,神色淡淡地说着大逆不道的话,“但这些年,那群虫豸作了多少孽,宣公子总该听过一二。”
“我父兄虽嫌优柔寡断,但在朝多年俯仰无愧。宣尚书苦心孤诣二十载,想必也不是为了看如今这局面。再多的仁政,无人推行便是废纸一张。今日是我长兄入狱,明日不知是宣家的何人?”
明眸皓齿的姑娘站在一片春色中,却是浑身冷肃。
“大厦将倾,我只恨世家男儿仍想着独善其身。”
姜芮说完便不再看他,擡脚朝追上来的衆人走去。
觉出她情绪低落,许姝默默将满肚子的疑问咽了回去,只上前轻轻挽住她的小臂。
崔侍郎陪笑着目送两人告辞离开,转头看到宣珩攥着那支上好的玉簪,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见鬼,难道宣二公子这次真栽了不成?
他虽有意试探,但宣珩似乎真敛了性情,谢绝了大部分邀约,只日日遣人送诗画到姜府。有好事的公子哥上门拜访,出来时皆是一副牙酸的表情。
宣二公子才高八斗,写起缱绻的情诗来,一般人自是难以招架。
姜小姐虽不是常人,但应的诗也渐渐从冷嘲热讽变得欲拒还迎。
一时之间,京城传抄的诗集都变多了。
姜太傅素来儒雅自持,据说近日却在朝上给宣尚书甩了好几次脸色。不过到了月底宣家上门提亲时,他横挑鼻子竖挑眼了半日,到底还是没把人丢出门去。
婚事很快就定了下来。
姜芮心不在焉地翻看着列出的吉日,眉间是淡淡的倦色。
“邓忠多疑而自负,近日定会做些试探。”
她提笔在纸上勾了几下,擡手递给父亲:“不必急着成婚,且先看他如何动作。”
姜太傅听她轻描淡写就安排完自己的终身大事,半晌才长叹一声。
月初姜芮先斩後奏,从上巳节回来才将联姻计划同他一一道来。他气急大怒,这位长女却不为所动,只问了他一个问题。
“此番长兄平安归来,是因为宋大人仍站在父亲一边。若是下次连宋大人都无法自保,父亲打算如何?”
他便无言以对。
抛开旁的不说,姜芮的算计其实颇有几分道理。他在朝堂日觉独木难支,联姻是再正常不过的选择。宣尚书寡言慎行,在诸多事上却暗暗与他意见相投。
但宣珩的名声实在太差。况且聪明人花天酒地起来,多的是让人糟心的花样。
姜太傅左思右想,仍是一口气提不上来。
他久久不说话,姜芮便露出几分不耐来:“事已至此,父亲莫不是还想着反悔吧?”
见姜太傅满面愁容,她又缓和了语气,随手抓起案上的一叠纸笺:“这段时日往来密谋颇费心力,他抽空写的诗却还算能读。可见宣珩也不全是个美貌废物,父亲且放宽心。”
听她这麽一说,姜太傅更觉头疼。
“若只是些闲言碎语便也罢了,”他捏了捏鼻梁,看着长女叹气,“婉婉,倘若他这些年不全为了避祸,而是乐在其中呢?”
姜芮奇道:“那又如何?便是他真不堪大用,以宣尚书的精明,事到如今也不会轻易跳船。大不了我日後再多送他些银两,让他拿去还风流债就是了。”
她胡乱收拾着纸笺,一边敷衍地安抚:“既是联姻,父亲就莫要操心这些了。”
姜太傅定定地看着她,忽然问:“婉婉,你莫不是……还挂念着景澜?”
姜芮手下动作一顿。
她似是有些恼怒地抿了唇,随即又擡起头,语气冷淡:“长兄再过几日便要动身。河西形势复杂,父亲有这空闲,不如再多提点他几句,免得到了那里又处处被动。”
见她开始赶客,姜太傅只得悻悻地应了两句。刚往外走了几步,他又犹豫地转过身来,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麽也没说。
姜芮盯着桌案发了会儿愣,目光游移到了那叠纸笺上。宣珩的字飘逸俊秀,她却无端看着来气。
粗暴地将纸笺塞到木匣中,姜芮闭了闭眼,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风雨飘摇之下,她挂不挂念什麽人,根本无关紧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