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冷哼一声,伸出一只手。
“做什麽?这回又想要什麽?”罗万卿不自觉地後退一步。
却见那车夫擡起头,狠狠将手往下一压,大喝一声:“拿下!”
罗万卿惊骇万分,这才发现那哪是什麽车夫,分明是马大刀扮的。他环顾四周,已被悄然涌上的士兵们包围。
喃喃自语了几句,他忽然发了狠,指着围上来的士兵们喊:“你们莫要被他骗了!我手上有周守成同寒旄部私下勾连的证据,马大刀他是周守成的亲信,想要借机杀人灭口!”
“是麽?”
周守成面沉如水,身後跟着的士兵们手执火把,将这一片地方照得通明。
他似苍老了几岁,眉眼间略显疲态,说话却仍声如洪钟:“那些证据,可是此人送给你的?”
罗万卿看着已被困成粽子般的车夫,讷讷不得声。目光游移之际,他看见郑九州双手被缚身後,一言不发地被押到人前。
双膝终于无力地跪了下去。他同郑九州,一步错步步错,终是一败涂地。
原本,他们只是想要将那些番军赶走。他们在这片土地洒了数十年的血与汗,年年都在同那些异族拼死拼活。凭什麽这些番人调转枪头,摇身一变就能领这河西的粮草?他们甚至还跟自己抱怨粮饷不公,真是何其荒唐!
当寒旄部的探子找上自己时,他便生出一个念头:既然周家喜欢以夷制夷,我们为何不能借夷之力?
邓太尉早年间便同他们说过,只要周家失势,河西守军就是他们的。如今,他们离那位置也就一步之遥。去年那五支番军来得正好,傻傻的还跟自己套近乎。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从决意与虎谋皮的那刻起,他就知道再无路可退。
赵盛冷眼看着马大刀痛骂两名叛将,心中亦出了口闷气。
周将军早知郑九州是邓忠心腹,但一直不曾有所动作。同守河西,只要都是为了这片土地上的百姓,该提拔便提拔,该领赏便领赏。对那些投诚来的番人,亦是如此。话又说回来,那些作风恶劣的番人,周将军又几时收编过?
罗万卿方才说得振振有词,却绝口不提此前他也曾被番军救过。更何况,此次勾连外敌,送出三关,那些受伤死去的将士和百姓,难道也有错了?
他们倒还不如直接承认自己是为了争名夺利,倒还能让人少看轻几分。
又听了会儿马大刀酣畅淋漓的怒骂,赵盛心情渐好。他同周守成微微颔首,随即提溜着那车夫,默不作声地走了。
营地外,赵盛嫌弃地踢了那车夫一脚:“回去告诉你们首领,他眼光实在太差,找的那两个怂货就等着掉脑袋吧!要谈交易,不如同我们监军好好聊聊。”
车夫朝前踉跄了几步,回头看了他片刻,随即迅速消失在了无边夜色中。
月亮在云後影影绰绰。空中飘来一阵细雨,赵盛莫名打了个哆嗦。他静静站了一会儿,终于转身去寻姜芮。
“姜小姐,人已经放回去了。”
姜芮“嗯”了一声,半晌才又道:“辛苦赵参军了。”
她有些心不在焉,赵盛思忖片刻,郑重开口道:“此番幸得姜小姐和宣大人相助。说来惭愧,枉费前月姜小姐特意提醒,郑九州和罗万卿勾连外敌,我等竟到了出大纰漏时方才察觉。”
姜芮淡淡道:“周将军行事磊落,三关陷落之前,当是没料到他二人竟真会做出此等叛徒行径。他二人兢兢业业数十年,确是有些可惜。”
“罗万卿行事缜密,若非寒旄部步步紧逼,让他乱了阵脚,我们也难这麽快寻到破绽。周将军雷厉风行,今夜过後,定能重振旗鼓。”
像是知道赵盛接下来想说什麽,她垂眸微叹:“我们已将能做的做了。接下来,便看宣大人的本事了。”
话虽如此,她送走赵盛之後,仍站在帐外看着若隐若现的月亮发了会儿呆。
宣珩假意失陷敌营,为的是能同那寒旄部的新首领当面谈判。寒旄部急需粮草,孤注一掷攻打五营庄堡,并非他们的上上之策。既然死守岷关亦非己方的上上之策,那便有些可以谈的地方。
现下五营庄堡加强了守备,暗通款曲的叛将也被擒拿。寒旄部没了底牌,守着那三个小关口,并不能解燃眉之急。
只是……
姜芮掐了掐手心,不明白自己为什麽仍旧心神不定。
现下种种迹象看来,寒旄部的新首领步步为营丶行事沉稳,应是个可以谈判的对象。宣公子机敏过人,又招人喜欢,便是姜芮自己去,也未必能比他谈得更好。
既然如此,那她到底有什麽不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