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筝陷入了一个漫长的梦境,这场梦已经困扰了她多年。她陷在一无边无际的湖水中,被黑暗丶冰冷侵蚀,她挣扎着向上游去,眼前却骤然浮现一张冷漠的双眼,漆黑丶阴沉地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仿佛她是耻辱。
流筝挣扎的动作一顿,看着头顶愈发稀少的光线,任由自己沉入湖底。
然而这一次,她却没有失重般地下坠。
有人接住了她。
有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揽过她的腰,将她从坠落的边缘拉回,她被抱在他怀里,感受到他的体温,感受到腰间那只手极紧地力道,仿佛害怕失去她。
流筝的意识在溃散,然而身体上却又传来分明的触觉,那人贴了过来,随後,一抹湿热落在了她的唇上,她冻得僵硬的唇齿被撬开,胸腔下稀薄的空气感受到贯入,她脑中的求生欲在喷薄,她动了动唇,感受到柔软的东西在她唇上辗转反侧。
在这无边无际的冰凉与黑暗中,她感受到了稀薄的温暖。
那是她此前十八年极少感受到的东西。
流筝眼睫轻颤,却再未能睁开。
谁能想到,杀人不眨眼的女刺客,竟也会怕水。
……
流筝再次清醒时,身上竟没有太多僵冷之感,她睁开眼,蓦地坐起身,身上却有什麽东西滑落,她低头一看,看到一件玄色外衫。
而自己身上的衣服却干燥而温暖,没有丝毫落水後的湿冷。
流筝立刻朝四周打量,却见身旁不远处有一堆柴木,燃着火苗,烘烤着架上的衣裳。
——而另一头,还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流筝眯了眯眼,正要开口说话,只觉喉咙肿痛,下意识咳了几声,嗓音沙哑。
那人已经起身走来,站在她的不远不近处,将一个水壶递给她,“是热的,喝点吧。”
流筝擡头盯着他,没有动作,谢修珩有些无奈地弯了眉眼,蹲下身子,屈膝跪地,手上保持着递给她水壶的动作,“流筝姑娘放心喝,我还不至于做一些下三滥的事情。”
流筝的视线从他的面容落到他手中的水壶,半晌才接过,温热的水润了嗓子,她紧拧在一起的眉头这才微微松展,“你怎麽会在这?”
谢修珩看着她的眼睛,“我若是说,我恰巧路过此地,姑娘应当是不相信的。”
“你知道我不相信,还说出来废话?”
“流筝姑娘,”谢修珩忍不住擡手抵了抵眉心,“你刚醒过来,嗓子定然不舒服,还是多喝些热水。”
这便是要她闭嘴的意思了。
流筝生生偏开了目光,不知为何,声音听起来有些硬,“原来谢公子也知道人与人之间应当有别。”
谢修珩看着她,看着眼前的姑娘表情严肃,因被水湿润过的红唇紧抿着,一字一句吐出一句话来,“方才在水下亲我的时候,怎麽没想到你我有别?”
“……”
空气静默了好一会儿,谢修珩的眼神不自觉落到她的唇上,脑中飞速划过一些画面,他喉头滚动几下,忽觉这火有些过旺了,轻咳一声,艰难移走自己的视线,“……抱歉,方才事出有因。”
那时她双眼紧闭,唇色泛白,整个人无声无息沉在水中往下坠,他根本没来得及想太多,下意识给她渡气。
现在回想起来那一幕,仍觉得心有馀悸。
谢修珩尝试让自己避开那些记忆,出声时嗓音却有些哑,“你的伤,还好吗?”
流筝这才感受到肩头传来的痛觉,她皱着眉,剥开自己肩头的一边衣裳,却看到伤口已然被包扎好,血迹也被细致地擦去。
流筝顿了下,缓慢擡头对上他的视线:“……这便是你说的,不会趁人之危?”
谢修珩微微攥了下手,尽量让自己的目光不放到她裸露的肩头上,“只是帮姑娘包扎伤口。”
流筝见他面色有几分不自然,心下忽然觉得好笑,原先的一腔怒意渐渐消去,她勾了勾唇,“谢公子应当尚未婚配吧?”
“……”谢修珩不知她是何意,原以为她醒来知道此事定然要生气,却没意料到她会提出这个问题,不过他还是对上她的眼睛,回道:“……尚未。”
流筝眨了眨眼,眼底一片澄澈无辜,“常言道,女子的身子便是贞洁,男子见了便要娶,谢公子便是仗着自己尚未婚配,便经常对我一个姑娘家做这些事情?”
“……”谢修珩看到她眼底的恶劣,猜到她的意图,却还是无奈弯唇:“流筝姑娘想要如何?”
流筝自然是为了骗他,她在醉仙楼十年之久,又是个刺客,什麽没见过?出任务的那些年,再暴露的尸体都见过,怎麽会有这些贞洁观念,原先不过觉得他虚僞,便想着逗弄,现在却起了别的心思,“……你娶我?”
“……”
火苗静静燃烧着,山洞中空气沉闷,混杂着说不清的粘腻味道。
谢修珩静默了好一会儿,漆黑的眼眸看着她,唇边的笑意浅淡,“流筝姑娘……应当不想嫁我。”
流筝看着他,渐渐不说话了,眼中戏谑的笑意也散去了。
谢修珩仿佛没感受到她的抵触和沉下去的情绪,只是平静地看着她,眸中藏着细微的笑意和纵容,“不过,在下可以向姑娘许诺。”
“只要姑娘愿意,在下随时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