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决明点点头,随後对身旁的侍卫道:“陆离,你不必跟来了,就在这大殿等我吧。”
姚陆离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待石决明和空山二人走远後,他走进了大殿。诵经声顿然停止,那些前一刻还在跪拜的“百姓”纷纷站了起来,那名眼角带痣的妇人向他走了过来,道:“姚大人,按照您的吩咐,我已将那些话全都说给国师听了。”
那名妇人还有大殿中的其馀“百姓”,是姚陆离在大豫城找的一个戏班。那名妇人便是他们的班主,人称秋娘。城中百姓连温饱都成问题,哪还有什麽人看戏?眼看戏班就要关门,一个叫姚陆离的人忽然离找到她,让她到无量禅寺演一出戏。她起初不敢相信,无量禅寺早就成了城中的禁地,没有丞相的命令,城中百姓皆不得入。直到姚陆离告诉她这是丞相的命令,那妇人才诚惶诚恐地接了这个任务。
这出戏比他们班戏班子以往演的任何一出戏都特别,因为从头至尾,这出戏只需一个人看。
姚陆离从怀中拿出一包银子扔给秋娘,道:“这是丞相大人赏的。”秋娘抱着银子,连声道谢。姚陆离冷声道:“记住我对你说的话,无量禅寺的一切都是秘密,若你们敢泄露一个字,便要让你们生不如死!”
“是,是……”秋香低下头,声音颤抖。
“今日你们可以走了。”姚陆离挥了挥,秋娘赶紧带着她的戏班出了大殿。
姚陆离看着那些“僧人”,道:“你们继续诵经,这里是无量禅寺,总是要有诵经声的。”
“是。”
很快,大殿上又响起阵阵诵经声,回荡在空旷寂静的大殿之中。在佛安详的注视下,姚陆离轻轻闭上了眼。僧人是假的,诵经声是假的,但大殿之上的佛是真的,寺中那颗虔诚向佛的心也是真的。
石决明走在空山身旁,瞥到那人消瘦的脸庞,轻声道:“空山,你比我上次见你似乎又瘦了些,是抄写经书太辛苦了吗?”
空山顿了顿脚步,道:“丞相,抄写经书乃是一件大功德的事,是我的福德,怎敢言辛苦?”
石决明问道:“空山,一千卷经书可要抄整整十年,你能否坚持下去?”
空山的眼神坚定而虔诚,“能坚持下去,只是十年不出山门罢了。况且,我本就是空门中人,青灯古佛便是我的归宿,凡尘俗世于我终究是过眼云烟。”
石决明要他的佛远离这肮脏的凡尘和世人,他已经做到了。可他心中又有一丝的不甘和期盼,希望他的佛能垂下双目,看到身在凡尘的他。
“空山,有一句话我想问你很久了。”石决明停下了脚步,看着空山。那眼神不再是平静,而是泛着波澜,向着他汹涌而来。
空山不禁退了半步,与石决明微微拉开距离,“丞相有话,但问无妨。”
石决明似乎在犹豫着,最後仍是开口问道:“这尘世中难道真的就没有一点你在乎的事了,或者你在乎的人?”
空山愣住了,石决明问他的,不是佛经义理,亦不是天下苍生。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他忘了,他还不是佛,只是在尘世的修行之人,生在尘世,亦被尘世所困。
石决明见空山不语,叹了一口气,又道:“空山,记得那日你父亲出殡,我问过你,若是有一日,你见到棺材里躺的那个人是我,你是否也会悲伤?”
石决明缓缓走向空山,停在他的面前,再次问道:“你会吗?”
在石决明深邃的眼眸中,空山看到了他的父亲躺在那冰冷的棺材中,而下一刻,那张苍白而瘦弱的脸变成了眼前人的模样。空山的心终于还是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我会。”他低下头,默念了一身佛号。
石决明的嘴角露出了笑容。他的佛会为他悲伤。那麽,是不是有一天,他的佛也会为他落入凡尘。
空山给他的答案已经足够了。
“走吧,空山。”石决明向前边走边道,“你看,寺中的树已经抽芽了。”
空山也擡头看着那些纤细的绿芽,不禁叹道:“是啊,春日来了。”他跟上石决明的脚步,在那一刻乱了的心慢慢又沉寂下来。
春日,为世间万物带来了新的生息,也带来了新的希望,无论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人们将带着这些希望活下去,也许最终走向光明,也许最终走向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