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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 说话（第1页）

五十九说话

许与乐心跳加速已经整整一天了，井承宇那声“哥哥”叫得他心里发麻，只有橙子那麽叫过他，可橙子早都死了啊，他用笔不断地在纸上写着字，一会儿橙子，一会儿数学公式的，一看思绪早都飘远了。

六年前洋城的夏天，蝉鸣声满大街地响，吵得人中午睡不着觉。

知了从地里爬上树，变成会飞的蝉，又重新有了栖息地，人却不一样，没了亲人，就什麽也没有了，只剩个空荡荡的房间。

那天中午许与乐第一次带橙子回来的时候，小孩就在路上一言不发，两个人沿着柏油路走了不知道多久，走到最後，橙子都快热晕了，许与乐也快说晕了。

许与乐没见过这麽不爱说话的小孩，“喂，你不是哑巴啊？问你十句，回一句是怎麽回事？”

“我有名字，路澄，我爸妈叫我橙子。”路澄说话的时候也不看许与乐，就盯着仿佛永远也走不尽的路看。

“这下倒开口了，刚才怎麽不放屁？”许与乐也被热得心情不好。

路澄又不说话了。

许与乐只当这小孩脑子被撞坏了，也不计较了，他摸了摸口袋，找到了一块钱，刚想叫“喂”嘴又转了个弯，“橙子，渴了吧，哥哥去买瓶水，还得走一阵呢。”

许与乐站住了脚步，他不知道祖宗又怎麽了，连这话都不回，他刚转过头准备骂一句，就发现路澄已经倒在路边了，最终那句脏话还是骂出来了。

“这麽大热的天，你带你弟弟出来也不打把伞，也没水喝，你看把他难受的。”诊所的医生是个老太太，把小孩当孙子看，不免带些心疼。

许与乐在一旁坐着不停地喝水，喝得太快了，多馀的水都从嘴角流了下来，他腿分得老大，就让那水滴在地上，留下了一片水渍。

许与乐边喝水，就边听着一旁的患者和医生指责他，没事，说这些算什麽，他都受着。

一旁有个大爷开口了，他抱着孙子来打点滴，要哄小孩，所以坐在那腿抖个不停，“你们都别说了，这个看起来比床上那个也大不了多少，看把孩子渴的，慢点喝慢点喝，你们家大人呢？”

许与乐喝水的动作停下了，他把杯子放在了饮水机上，“爷爷，我不知道。”

他确实不知道，他是偷偷带着这个拖油瓶从医院跑出来的。见不到双方父母，他们就只能先回许与乐家了。

“橙子，你看起来跟瘦猴一样，怎麽这麽沉？”路澄中暑後，一时半会儿一点力气都没有，许与乐得背着他回去。

“为什麽不打车？”路澄虚弱地开口了。

许与乐喘着气笑了，“橙子，哥哥没钱，所以不能打车。”

“我有啊。”路澄不理解的声音从身後传来。

许与乐气得直接把路澄扔在了地上，路澄就那麽皱着眉头看着许与乐，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脏兮兮的钱包，“我妈……给我装在书包里的，你看看里面钱有没有被弄坏。”

许与乐盯着钱包看了半天後，揪着路澄的耳朵恶狠狠地说，“刚问你，你怎麽不说？以後，学会张嘴说话，知道吗？”

路澄没见过这种男生，他被吓坏了，刚想说“你也没问我啊”，就看见许与乐的一双桃花眼被挤成了恶霸的样子，“我知道了。”

许与乐拿过钱包，准备给两个人打车，“知道就行，叫哥哥。”

路澄死活不张口了，脸晒得红红的，嘴抿得紧紧的，他见过许与乐的出生日期，跟他一年的，叫什麽哥哥，他不叫。

许与乐实在热得受不了了，整个人也没有了耐心，不立威，接下来还怎麽管这个小屁孩，所以他直接吼了一句，“叫不叫？不叫就把你扔在这。”

路澄还在地上躺着呢，他屁股被烫得生疼，只想赶紧到房间去休息，他一脸委屈，“哥哥。”

一声“哥哥”一声“哎”，许与乐“哎”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回应路澄，还是招呼出租车，反正出租车被“哎”来了，“师傅，到北和小巷！”

路澄是想休息，但不想在这种房间休息。

一开门，墙上的灰就落了他满头，房间还跟蒸炉一样，没有空调，他实在受不了，就站在门口不动了。

“你穿哥哥拖鞋。”许与乐一边换鞋，一边说。

路澄不动了，许与乐真是奇了怪了，他不知道这小孩脑子里想什麽，“你又怎麽了？”

路澄比许与乐低了一头，许与乐认为他比自己小几岁，所以把自己当老大，他看着路澄的时候就只能看见他的头顶。

路澄头也不擡，也不说话，就直直地站在那，如果说许与乐刚才是气死了，现在就快气炸了，“说话！”

路澄被吓得一哆嗦，还是不说话。

许与乐把手里的钥匙直接甩到了桌子上，他在房间里转悠了两圈过来，路澄还是不说话，许与乐把钱包塞进了路澄手里，“行，不说话是吧？把你钱拿着，出去。”

路澄一看就白嫩的手拿着脏兮兮的钱包，实在是有些矛盾，别人扣指甲是扣脏东西，他扣指甲纯粹是不知所措，许与乐越问，他越不说话了。

还没等许与乐下最後通牒，路澄就推开门跑出去了。

路澄走後，许与乐气还没消，他在哐当哐当收拾屋子，最後是摔着收拾完了。

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拿着一张纸给自己扇风的许与乐一会儿走到门口，一会儿坐在凳子上的，他还是担心。

外面的天色还早，但这小孩一口南方口音，在这人生地不熟的，被骗了怎麽办？想到这，许与乐把手里扇风的纸揉成一团，给扔了，拉开门就冲了出去。

他下了楼，就开始在巷子里喊“橙子，橙子。”

被吆喝过来的没有路澄本人，全是来想买水果的。

许与乐干脆也不喊了，就坐在烈日下等，他不信这小孩没地方去，还不回来。

许与乐从天亮等到天黑，他开始害怕了，那个时候的巷子连个路灯都没有，他就蜷在膝盖里骂着路澄，试图催眠自己。

骂着骂着，路澄自己跟被叫魂似的，就哭着跑了出来，他不知道从哪个方向冲了过来，抱着许与乐就不撒手了，“我害怕，黑。”

许与乐自己也怕黑，但他还得安慰这个小子，他摸着路澄的头，轻声地哄道，“不哭不哭，哥哥不骂你了，你刚才跑哪里去了？”

路澄在黑暗中的声音显得无比纯真，“那儿，有个房间，我看门上写着你的名字，我就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