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的泥土越来越干硬,硌着足心,走路久了便酸痛无比,温良辰打算进山。
天色暗下来,山中夜微凉,以往还能看见灯火杳杳,现在只剩野兽夜奔的杂声。
夜是一片漆黑的,温良辰怀中抱剑,後背是一块天然削平的巨石,他靠在上面,闭目而眠。
夜风吹过,不远处的沈千秋摸了摸衣衫,指尖的布料泛着冷意。
虽是夏季,但山上气温比山下低,若不注意还是会着凉。
他看了眼温良辰,一动不动似乎睡得很熟,便解下外袍,双手提着慢慢靠近。
沈千秋有意收敛气息,无声无息来到温良辰跟前,他擡手,动作比平时慢了许多。
衣衫还未碰到温良辰,一把出鞘冷剑利落刺穿。衣服破了个洞,剑身穿过了沈千秋的胸膛。
温良辰手中力道不由一松,剑屹立在血肉中,两人之间只有血流的滴答声。
温青流自小不喜他这个大儿子,横竖看不顺眼,随着温良辰长大,自主不受拘束,甚至连秋水堂的秘密,也被他无意知晓,心里萌生巨大的危机,哪儿顾得上什麽血缘不血缘的,接连找了许多人暗杀他。
什麽样的人都有,男女老幼,各种伎俩都用了,无一成功。
做父子做到这种份上,温良辰只觉得好笑。他最骄傲得意的,便是生来异于常人的反应与戒备,这也是他能活到现在的原因。
无数次深夜,他闭着眼就能将藏在房中的人一剑穿心,只是这一次,站在他面前的沈千秋手里没有拿着剑,而是举着一件外袍。
“夜里冷,我……衣服借你。”沈千秋低头看了心口一眼,在温良辰看似冷漠实则放空的神情里,缓缓往後退。
银刃红血,在冷冷的月光下染红了温良辰的瞳孔。
剑身抽离,沈千秋皱眉又很快舒展,他手一松,衣服掉在地上。什麽话也没说,转身晃着身子想走。
温良辰终于有了反应,他扬手把剑一掷,剑身稳稳插进沈千秋脚边的地上。
“你们修仙之人不是都有金丹吗?这一剑会不会要你的命?”
沈千秋没有回头,侧过脸的目光落在脚边剑上:“我回去调息一阵子就会好,倒是温兄,千万保重。”
金丹结于人的丹府,汇天地灵气,以助修行。
但他没说的是,因初除邪祟毫无经验,他曾被一缕邪气入体,坏了灵脉,丹府受损,差点性命不保。
後经沧灵都掌门人出手,逼出了邪气,将金丹转移到心脏,才活了下来。
温良辰那一剑,可谓精准,不偏不倚,正好穿过心脏,刺破了金丹。
沈千秋用力捂着胸口,手背青筋条条绽开,掌边渐渐湿润。双腿似缠着万斤铁索,朝着远处拖行。
若他这时灵力传音回沧灵都,未尝不能活命,只是沈家人不是傻子,见了他身上的伤,定是要查个究竟的。
到时候,温良辰难辞其咎不说,行踪也会暴露。他好不容易假死脱离温府,沈千秋不愿牵连他。
山中的夜风带着一股子湿泥气,周遭光秃如镜,一草一木也看不见。沈千秋仰起头,天上挂着半张白面饼子般的冷月。边缘坑坑洼洼,像被人啃了一圈。
丝丝凉意往捅穿的胸口里钻,沈千秋还要继续往前走,眼中事物却开始模糊不清。
身形摇摇晃晃,似水中投石激月。只是月能重圆,金丹难合。
几刻後,沈千秋终于撑不住,头往下一栽,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直到白月沉西,皎洁的光辉渐渐隐没,地上的人始终安静如木石,了无生息。
日升月落,昼夜交替。在天灾出现的第二年中,仙门彻底消灭了血蝗,只是仍未见雨。
血蝗得以除尽,各仙门还来不及松一口气,又急匆匆去各地疏散自相残杀的流民。
吃人肉在流民间已经是最常见的存活方式。
仙门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控制了小部分人,失智失控的流民占大多数。
第三年末的一天,南宫赐出手救了寻弟心切,误入一无名邪祟陷阱,被困整整两日的沈万孤。
此陷阱他从未遇见过,一时不慎反伤了灵力,不过好在人救了出来。
沈万孤感激涕零:“还好遇到扶风道长,不然沈某还不知道会困到何年何月。”
南宫赐道:“不客气。”
沈万孤跟南宫玥年岁差不多,但对南宫赐的态度十分尊敬:“今日恩情,沈某永世不忘,倘若扶风道长以後遇到什麽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来沧灵都找我。”
他这麽一说,南宫赐倒真想起来一件事。
并且这件事,沧灵都一定能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