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两声门响,天问在外面问:“公子?”
容周行制止道:“没事。”
他在容老爷扑面而来的怒火下,似乎一点也没被点着:“我在大梁的地界上。”
容老爷冷笑:“你别给我讲这些好听的——大梁的地界?你怎麽到了现在还不愿意睁眼看看,你对大梁的一片拳拳之忠给自己换来的是什麽呢,是明明正当壮年却病骨支离!”
容周行眉心一跳:“父亲大人想说什麽?”
容老爷寸步不让:“你心中没有困惑,你此刻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你不要问我,我想听你说。”
窗外暗香浮动,花影横斜,被月光打在窗面上,勾了个模糊的影。
容周行沉默良久:“我来要一个答案。”
“你是我的孩子,”容老爷说,“也曾经是我最得意的学生,我曾经以为,金陵会在你的手里延续他的荣光,但我没想到,容氏生你养你,你反倒亲手把如日中天的我们推倒,让朝局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好在你现在想要回头也不晚。”
容周行在夜色里一动不动,宛若就地化作了一尊石像,他嘴唇微动,声音在室内响起:“我要的是答案,你不忙着跟我说以後。”
容老爷低低地笑了。
“说你痴,你还是真的痴吗?答案?答案是自在人心的事情,你都找到这里了,心里不应该早就有自己的答案了吗?”
“容氏自始至终没有碰过千丝散?”
“当时那个局面下,容氏失掉了二殿下,反而是有退路的,要真是我派的刺客下毒,冲着关氏动手也好李氏动手也罢,唯独不会冲着你动手——毕竟你背後站着的可是唯一的储君三殿下了。更何况——”
容老爷笑得有点阴森,他的目光带着一种介于仇恨和期待之间的情感,爬上了容周行的侧脸:“更何况,我一直没有机会跟你们提,送客亭之会,让容氏带乐人是容瑾瑜给我提的主意。”
容瑾瑜,刺客,千丝散。
多年前因千丝散病故的先皇後,容瑾瑜对千丝散做的药理研究……再到更久远的记忆中,容氏将金陵封城,容周行带着季怀仁进宫见驾,病榻上的昭文帝没有回避容贵妃,而是不知道出于什麽样的心态说——
“不用担心,瑾瑜不是容氏的人。”
那容瑾瑜还能是谁的人呢?
昭文帝。
容周行的十指无意识地攥紧了,他的眉目似乎是不知道该怎麽摆了,眉心拧结了一下,他倒了一口很长的气。
这口气轻轻地散在空气中,像是一声年岁久远的回响。
容周行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什麽,然而半年的卧床摧残了他基本的健康,现在这具孱弱且中毒未解的身体根本不足以承受他过于激烈的情绪波动。
比话音先出口的是一连串激烈的呛咳,他咳得几乎止不住,摇摇欲坠地扶住了面前的几案。天问在两次敲门得不到回应之後,推门而入,对着容老爷亮了刀刃。
容周行整个人伏在床榻上,耳畔嗡嗡作响,而他的理智似乎摆脱了躯壳,自顾自地飘在上空,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狼狈的自己。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狼狈过。
他似乎能看见容老爷看着他,有点怜悯又有点可笑的目光,那目光是无声的,却在质问他——
你真心追随过的君王早就背叛你了。
容周行,这麽多年来,你孤高自许丶背弃亲族,自以为是圣人,走上“天下无亲”大道,到头来,换来的都是什麽呢?
有某一刻,容周行的目光黑沉不能见底,他在天问惊惧的目光下咳出了血沫,而耳边却像是蒙了一层膜,响起的都惊呼都显得格外遥远。
容周行在这样的安静里扪心自问——
你所求的到底是什麽呢?
你为什麽而坚守,为什麽走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