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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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衣令,掌灯时分,折柳和紫一在屋子里议事,窗户没关死,隐隐约约听见外头有啜泣声飘进来。
紫一往窗外瞥了眼:“是宝珠那个小丫头。”
折柳的目光在窗棂上一触即走:“要我说,你们不该这麽惯着她,要不然等待以後我们这一代人陆续凋零,她一下子怎麽面对外面的虎狼。”
尚衣令崛起之初,从折柳到这个组织都不是什麽好名声,不是实在没有了别的出路,一般人谁也不会把女儿往这种地方送。
後来随着尚衣令的声名鹊起,尚衣局渐渐成了收容天下心中意气难平的女子的一个处所。
但不论前者还是後者,总之,这儿的都是一线刀刃在前,不见血不回头的执拗人,宝珠这样香香软软的好人家姑娘,是少见中的少见。
紫一叹气:“掌令说的我们哪里不明白呢,只是我们这儿太少见这种冰雪可爱的女孩子了,总是忍不住逗弄一下丶偏心一点。”
折柳垂下眉眼,没接话。
她走到书房的窗口,指节敲了两下窗棂,窗外低低的哭声随之一顿,折柳无奈似的说:“好啦,不急着哭,我们还能陪你一段路呢。”
紫一沉默了一下,心道:掌令你如果实在不会安慰人的话也不用勉强的。
宝珠的啜泣声没有继续,夜色寂静了几秒,风里传来一声压抑过後的悲鸣。
折柳没什麽表情,她伸手掩上了窗户,转身平静的接上了先前的思路:“女塾延师的方案我们重新议过,教的既然是一群女学生,学校里只有男夫子像什麽话。”
尚衣局的灯火又是一夜未歇。
季怀仁和陈盎一前一後走到诏狱外时,季怀仁忽然斜眼道:“说起来,容子玉在这儿关了也有段时日了,陈大人还没见过吧?”
陈盎知道他是要支开自己,恭恭敬敬转身退了。
紫衣压着声音问陈盎:“臣领大人去见囚犯容子玉?”
陈盎的目光上移,在“诏狱”两个字上打了个转,不经意地一点头:“好。”
惊醒江秋的是狱卒拧钥匙开锁的声音。
那声音响了没一半,被季怀仁伸手按住了。
狱卒一脸惊恐的盯着突然上手的陛下,只见季怀仁颇为温和地冲他一点头:“不必开锁了,朕就站在这和他说两句话。”
江秋已经醒透了,他还以为自己乍一见到季怀仁,会两两相顾无言,没想到真的到了这一刻,他反倒张嘴就来。
江秋:“不开锁干什麽,怕臣动手打陛下一顿吗?”
别开生面的开场白。
季怀仁的一肚子腹稿被他全部卡在了喉咙里,半晌只有沙哑的一句:“小秋。”
江秋掸了掸衣摆,站起身走到他近前。
他们相识于少时,近年来随着君臣之分,大多时候是一个在阶上丶一个在堂下的说话,许久没有面对面站着过了。
季怀仁垂着眼皮,目光被拢成一束垂下去,身遭威仪自成。而後,他眨了一下眼,那样迫人的威压就地消散,他有点苦涩的低头笑了一下:“朕是真心视你为手足至亲。”
江秋的动作一顿。
萧芰荷离宫之後,关氏的贵妃盛宠不衰。这位关贵妃喜欢听戏,季怀仁就特许她娘家物色的戏班子进後宫,一日日的专门唱戏给贵妃和陛下听。
江秋此刻看着,倒觉得戏班子的戏演的再好,也是不如陛下本人的。
他向季怀仁走过去,三步路。第一步,季怀仁还是帝王气势,第二步,他就地收敛威压丶扮作苦涩,第三步,就已经把“手足至亲”三个字掏出来戳他的心肺了。
江秋想明白了丶看清楚了,却恨不得自己想不明白看不清楚,这样他大可冲着季怀仁撒泼一场,把这件事一床棉被盖过去。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陛下的‘至亲’。”江秋说,把重音放在了“至亲”两个字上。
他顿了一下,还是切回了敬语:“陛下不用跟臣兜圈子,有什麽就是什麽,陛下也知道的,臣不吃这一套。”
昏暗的空气中,纤尘飞舞。
季怀仁像个头面装扮俱全,却在临上场被人告知穿错了装扮的戏子,被江秋一句话定在原地。
半晌,他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表情,放下了微微弯起的眼尾,拉平抿起的唇角,把刻意向下收束的目光重新放出去……
于是,他眉眼间惺惺作态地盛着的苦涩与悲情也就散了,整个人平静无波地站在江秋面前:“朕看你只是不吃朕的这一套。”
让容周行来,你估计是毒药都往下灌的。
江秋淡淡了笑了下,算是附和。
季怀仁调整过来後,思绪跟的很快:“那麽明人不说暗话,你再恨朕,没了你,最多三个月世家的气焰就要重新点起来,你必须留在朝中,至少还要五年。”
“五年长了。”江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