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
陈盎第二次进江府时,已经没有了上一次的好脸色。
这一夜,江府刚刚点灯,从廊下向外看,点点烛火摇曳。陈盎手下的禁军从外围悄无声息地围住了江府,一贯以灵活取胜的天问在人数的压制下,纷纷从高处被逼了下来。
小圆仓皇地从庭中跑过,去敲江秋的屋门。
“等着。”
江秋在里面回话,语气并不慌乱。
桌上还摆着昨夜摆弄的红纸和剪子,以及几样窗花样子。
江秋转过头看着穿戴整齐的容周行:“老师,千丝散是不是还有蹊跷?”
容周行叹了口气,他看上去不像是悲伤,而是带着点悲悯的无奈。容周行说:“你都猜到了……原本,我是想把一代人的恩怨就在我们一代人之间终结的。”
窗外人影晃动,坚甲利兵已然逼近。
能听见小圆的呵斥:“一品阁臣的府邸岂容尔等擅闯?”
陈盎没什麽语气:“奉陛下圣旨,请江大人宫里去一趟,我倒要看谁敢拦着圣旨。”
江秋充耳不闻,直直盯着容周行的眼睛:“所以千丝散的解药不仅容氏手里有一份,陛下手里也有一份是不是。”
这几天容周行的反应实在是太奇怪了。
除去一趟除夕宴,前前後後容周行和季怀仁几乎没有接触,但年初一季怀仁突然的发作容周行却好像早就了然于胸。
这个世上有什麽事情,是会让季怀仁不得不把他江秋关起来的?
他们原本是贤君良臣,不存在政治理念上的不和,季怀仁想要做出“江秋绝不会站在我这边的判断”……只会是在涉及容周行利益的前提下。
容周行把手指插进江秋的发丝间,手掌从扣着江秋的後脑勺,然後他感知到了江秋的颤抖。他安抚似的去搅弄江秋的发丝。
容周行:“我跟你说过,我当时查到了一位姓崔的太医,才寻着这条踪迹找去了徐州。後来我留在徐州府收尾容家的案子,去核实了这位太医的身份,发现了一件事。”
和这位崔太医生同时同期在太医院待过的人中,有一位姓程的太医,和这位崔太医是舅侄的关系,并且,程太医和崔太医都是在同一年荣退的。
容周行说:“这是不是很奇怪?”
江秋长了长嘴,发现自己的喉头宛若哽着石头硬块,什麽声音也发不出来。
“小秋啊……”
容周行的手顺着江秋的颈侧向上,按在了江秋的发簪上。
江秋沙哑着说:“拆吧。”
容周行伸手拔掉那根发簪,江秋的长发应声散了满肩,容周行拈起一缕在指尖:“我依稀知道有一户程太医落户到了金陵,但本来我是不准备细究的。因为不管查出来是什麽样的答案,大概率都不是我想知道的。”
容周行这样清醒理智的人,如果不是心里早就有了最坏的打算,是不会选闭目塞听这条道的。
江秋伏在容周行怀里,毫不反抗地顺着容周行手掌的力道仰起头:“直到初一的时候陛下突然发难,你就让小圆去求证了。”
容周行说:“是啊。”
江秋问:“他……陛下是什麽时候拿到解药的?”
容周行说:“恐怕比你想象地还要早,他手上的那一份,大概是先帝驾崩之前当着程太医的面,传到他手上的。”
江秋的脑子很乱,无数画面闪过,其中,有季怀仁登基之初的那段艰难岁月,他们一起在宫里熬大夜的时候丶他和折柳感叹要是有容周行在,他们大可不必如此辛苦的时候。
最後,缓缓落定,停留在他眼前的,在当初他和世家争夺科举主考时,曾经对季怀仁说,要是容周行,容周行才是当之无愧的主考人选时……季怀仁一闪而过的复杂神情。
江秋心想,我费劲了一切心力四处搜罗药材和方子,只求你能重新睁眼再看我一眼,他们凭什麽这麽对你啊。
而他攥着容周行肩头的衣料,根本语不成调,只是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我……他们……”
他只觉得这个人要经历多少苦难的搓磨,才能在此刻好好的出现在他面前。
最後反倒是容周行安慰江秋。
容周行扳着江秋的下颚,不容抗拒地要求江秋扬起脸,从下而上地接住了容周行落下的吻,他们在唇齿交缠间亲密无间。
“江大人,你是要抗旨不遵吗?”
一门之隔,陈盎的质问声响起,随之而来的是甲胄碰撞的金铁之声。禁军的脚步行进了一段,忽然停下了,又听见小圆声音冰冷地说:“陈大人,你们要是再往前,就不要怪我们天问对自己人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