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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6章 chapter76（第1页）

◇第76章chapter76

黎行鹿低头就能看见杭训虞，他枕在自己的腿上，柔软的头发向後倒去露出光洁的额头，笑眯眯的，那一点泪痣好像在反射着阳光，他的手擡起玩着自己领口的扣子，扣子上的花纹他似乎格外喜欢。

“听好了，黎小鹿，杭老师小课堂开课了。”

“故事呢，要从三十多年前说起，那时候金城也才刚刚发展起来，金城的乡下更是落後。我的家呢，就在其中一个平平无奇的村子里。我的爸爸妈妈在结婚前都各自有一段婚姻并且有孩子，他们是我的同母异父的大姐和同父异母的二哥，我还有个小妹，收养的。”

听到这里黎行鹿的脑子已经不够用了，不由感叹一句好复杂的兄弟姐妹关系。

“听讲。”杭训虞舒了口气，说道，“我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已经不在了，等有机会带你去给他们上坟再给你介绍。我就先说我们家的故事。”

“从我记事起我们家就特别拮据，拮据到一种说给小鹿你听，你一定会觉得匪夷所思的程度。”

黎行鹿接下了这句话：“说说看呗。”

“啧，怎麽说呢。”杭训虞想了想，说道，“我记得有一年过年，特别冷，我们一家人围在火炉边上，盯着一锅煮白菜，锅里飘着一小块五花肉。那就是我们的年夜饭。”

杭训虞不说了，就静静地看着黎行鹿。黎行鹿只觉得震撼，根本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黎行鹿才缓过来，问道：“怎麽不说了？”

杭训虞勾着嘴角：“等你问我为什麽不多煮一点别的肉，我好有理由揍你，教你何不食肉糜。”

“那你失望了。”黎行鹿哼哼笑了两声，说道，“你的小鹿没有到那种地步。接着说吧，我听着。”

“後边就没那麽惨了，我大了点後就去问过我妈那年我多大，他说还小，刚过三岁生日。後边我的记忆就清晰了，我们家慢慢变好是从我哥退学开始的，少了个人上学，而这个退学的人又出去打工了，生活自然就更好了嘛。”

杭训虞苦笑了一声，似乎也觉得自己讲了个地狱笑话。

黎行鹿斟酌了一下才问：“你哥是因为学费原因才退学的吗？”

“不是。”杭训虞说，“他就是单纯的不喜欢读书，读个书跟要他命一样。但是他不喜欢读书并不妨碍他一定要我读书。”

“他每次过年回来就带一罐糖，然後让我给他背书听，背一篇他给我一颗。还有写题，我写一道他也给我一颗。”

“想想其实我是没吃过什麽苦的，因为小，全家都挺宠我的，有什麽好的都先紧着我。我不爱干活，喜欢偷懒，我爸妈每次都是随便抱怨两句就叫我找个阴凉的地方自己待着玩儿。现在想想我那时候还挺不懂事的，家里都那种条件了还不帮忙干点事。”

黎行鹿的声音渐渐温柔：“然後呢？”

“然後，然後就到我十二岁的时候了，那时候我已经接触到甲骨文了，也知道只要攒一个星期的早饭钱我就能搭几个小时的公交车去到城里，城里有个图书馆，有很多很多书。就在某一天，我遇到了老温。”

“老温这人那时候很讨厌的，看见我在看甲骨文的书就突然坐到我身边，对我说，你这麽个小不点看得懂吗？我考考你？我当时没理他，他也没追着问。但是後边，我跟他就经常在图书馆遇到，有回有个问题一直没搞懂，嘀咕的时候让他听到了，他就给我讲了。我发现他这人有点东西才开始跟他说话，一来二去我俩就熟了。”

“再後边，我们爸妈收养了我小妹。我小妹是被人遗弃的，大冬天的被人丢在路边，差点冻死了，我妈实在看不下去就自己养了，我们家一下子又拮据了。我从家里的幺儿变成了哥哥，那就不能偷懒了，也没什麽机会一到周末就跑图书馆了。”

“没想到，老温找上来了，他在田埂上找到我，我看见他拔腿就跑，因为我放他鸽子了，我怕他是来找我算账的。”

说到这里杭训虞才真正笑了：“真的，当时他一直在後边喊我，小训，小训，别跑了，我边跑边回答他，我又不是傻子！然後我跟你说过的，他被当成了拐小孩的坏人。误会解开以後他就说，他是来带我去读书的。”

杭训虞笑着笑着，眼角就红了，湿了：“老温说，我是个很有天赋很聪明的孩子，他想带我去金城读书，我会有大前途的。如果我爸妈愿意，以後一直到我能养活自己，他负责抚养我。我爸妈当时不同意，觉得自己的孩子干嘛要给别人养？我哥我姐也不太同意，觉得我还小，也不放心老温。最後是我一定要跟老温走的，那时候我有预感，跟老温走，我会有一条截然不同的路。正好，如果我走了，家里就只用供养小妹一个孩子了。”

黎行鹿垂着眸子轻轻擦去杭训虞眼角滑下来的泪，说道：“别哭，我看着难受。”

“我就掉眼泪了，黎行鹿你咬我啊。”杭训虞哼笑两声，擡手扯了扯黎行鹿的脸，“後边的事你也知道了，我跟着老温，从一个到图书馆都要饿一星期肚子的小孩变成了杭院长，然後，遇到了我的，傻小鹿。”

杭训虞又笑了，但黎行鹿不淡定了，鼻子一吸，开始哽咽：“我小时候离图书馆那麽近，我干嘛不去啊，去了我就能遇到你了，然後你肯定不用饿肚子了。”

“什麽跟什麽啊，我那时候也才十二岁，你多大？六岁？你六岁想干什麽？”杭训虞坐了起来，将双手一绞，向上一拉，伸了个懒腰，“小鹿，我们遇到的时间不多不少，刚刚好。”

黎行鹿并没有被安慰到，还是觉得好难过。

杭训虞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小鹿，我今天跟你说这些，不是说让你心疼我什麽的。我只是想说点客观的事情，那就是我们两个存在着天然的差距，我是地里长出来的孩子，即使是成了什麽杭院长杭教授，依旧不会忘记我是那个小小的放牛娃。所以有的时候，我会认真思考，我们两个能不能在一起很久。”

“能能能，肯定能。”黎行鹿急慌慌地握住了杭训虞的手，“我才不管你是杭院长还是什麽呢，我就喜欢杭训虞。”

“嗤。”杭训虞把黎行鹿的手覆在自己的半边脸，睫毛扫过了对方的指腹，“我们小鹿真的是特别好特别好的人，放二十年前我哪里敢想我会遇到那麽好的人。”

“小鹿，你追我的时候我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直到我上次去了你家，被你们家的规模，吓了一跳。我开始思考，一直是你在融入我的生活，配合我的节奏和方式，但是我没有去参与过你的生活，去适应你的节奏和方式，这真的很糟糕。我想跟你在一起，很久很久，至少是一辈子那麽长，但是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

杭训虞慢慢地低下头，皮肤滑过黎行鹿的手心。黎行鹿沉默着，看着杭训虞浓密的睫毛和鼻梁，他不知道该说什麽，这时候该说什麽做什麽他都不确定，生怕做错了说错了，但他确定一件事，就是不喜欢杭训虞低着头的样子。

他的杭训虞，真不该是这样的。

他慢慢捧起杭训虞的脸，坚定地说道：“可以的，都可以的，我不骗人的。”

杭训虞静静地看着黎行鹿，目光像水一样宁静，倒映在其中的黎行鹿却感到慌张。几秒过後，杭训虞终于又笑了出来。

“我当然知道我可以。”杭训虞说，“黎行鹿，我是认真考虑过跟你过一辈子的，这句话不是逗你也不是骗你。”

黎行鹿倒吸了一口凉气，心想，妈呀，我男朋友好爱我啊，谈过恋爱的都知道，这时候应该来个恰到好处的吻。

就在黎行鹿想要吻下去的时候，杭训虞擡手挡住了他的嘴，说道：“打住，我现在不想跟你比肺活量。先回去吧，我得去整理一下资料，明天还要给刘顿他们讲课。”

“哦。”黎行鹿垂下了脑袋。

两人下了那块灰白的石头，手牵着手回了村子里，这次他们没有走小路，走的是更远一点的大路，回到馀穗家的时候馀穗已经在准备晚饭了。

馀穗手里倒拎着一只刚被抹了脖子的鸡，笑着说：“杭教授，小黎你们回来了？今晚炖只鸡，杭教授我知道，小黎你有没有什麽忌口的？”

黎行鹿看着那只鸡不由地瞪大了眼睛，他微微颤抖地问杭训虞：“那，那个是不是小三儿喜欢的那只咯咯哒。”

杭训虞眯眼一看，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馀穗一头雾水，杭训虞解释了以後她才明白，一拍脑袋，手足无措地看着已经没有抢救可能的鸡。

黎行鹿抹了一把脸，说道：“没事，穗姨，他还有别的咯咯哒。”他现在特别庆幸中午打发弟弟用的是新车不是给他一只咯咯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