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律师,科学家,作家,对他来说好像都只是组词的词汇而已,他没有见过书上那样的人,他漫无边际地想着,突然听见郁从言说:“你这种情况甚至不用我报警联系律师,只要向教育局举报就好了。”
在陈耘看来,犯法是件足够严重的事情,却没想到陈德明丝毫不怕,意识到这个,陈耘背起背篓,打算走了。
刚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衣服被扯住了,他回头,看到陈慧站在那里,裤腿撩起来一半,眼睛里包着泪,仰头看着他,强忍着哭腔:“哥哥,好疼!”
陈耘这才想起来他兜里的肥皂,在心里叹了口气,把陈慧抱了起来,走到院坝里的自来水水龙头前,用清水帮她冲洗伤口,又把肥皂往她腿上抹。
陈慧很疼,却忍着不哭,陈耘蹲着,她就抱着陈耘的肩膀,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我没有去逗狗。”
陈耘“嗯”一声,不说话,陈慧却自言自语地解释:“我要尿尿,喊了爸爸,他不理我,我问了门口的叔叔,他说厕所在那个厢房里面,我不知道里面有狗。”
陈耘轻轻摸了摸她的背,帮她把肥皂涂完,问她:“疼不疼?”
陈慧摇摇头,陈耘不说话,陈慧却突然说:“我昨天晚上梦见妈妈了。”
陈耘一愣,问她:“梦见什麽了?”
陈慧说:“梦见她带我去游乐园!”
陈耘没去过游乐园,陈慧也没去过,他现在其实有点没心情了解陈慧的梦,但怕陈慧疼得难受,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他只好问:“游乐园里有什麽?”
陈慧说:“书上那样的摩天轮。”
“其他的呢?”
“没有了。”陈慧说。
陈耘不再说话了,陈慧却没有觉察到他的情绪,她拉着哥哥的手,好像只要有了人管,伤口也不疼了,她甚至笑起来,叫陈耘蹲下来,要靠在他耳边说个秘密。
陈耘没心情听什麽秘密,却还是蹲下去了,陈慧凑在他耳边说:“今天我听到他们说我们还有个姐姐。”
陈耘一愣,看向陈慧,陈慧的表情像捧出了什麽好东西来一样,等着陈耘的夸奖,陈耘却没有说话。
陈慧有些没底了,她问陈耘:“他们又是骗我的吗?”
陈耘沉默了几秒,说:“不是。”
陈慧跳起来:“那就是有姐姐咯!我要露露姐那样的姐姐!”
她口中的露露姐是村里一个比陈耘大一岁的女孩,今年已经初三了,陈慧性格很胆小,小时候被村里同龄人拿蛇吓哭过,後来就不怎麽和村里的同龄人玩,却不知道为什麽会这麽喜欢那个露露姐,陈耘听到她提到好多回了。
但陈慧不知道的那个姐姐,陈耘却是知道的,他说:“我们的姐姐不是露露姐。”
陈慧愣了两秒,问他:“那我们的姐姐是谁呀?”
陈耘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些片段来,关于那个姐姐,甚至关于他的妈妈,他其实是记得很多的。
他的妈妈叫秦玉霞,姐姐叫陈蝶,都是很温柔的人,陈耘的记忆里,最清晰的是姐姐的後背,陈蝶比他大了五岁,她不太爱讲话,但是做事情很细致,对待陈耘也很耐心,小时候,父母需要劳作的时候,就是陈蝶带着他在家里给父母做饭。
想起姐姐,就不可避免想起很多事,陈慧比他小,很多事情并不知道,陈耘却很清楚,比如陈蝶和秦玉霞的离开。
他们走的那天,天还没亮,秦玉霞就起来了,那时候陈耘没有独立的房间,和陈蝶睡在一起,秦玉霞去叫醒陈蝶,却把陈耘也叫醒了,他听见他们低声说话,而後陈蝶下了床,几分钟後,是大门关上的声音。陈耘听见声音追出来,看见陈蝶和他妈妈各自背了一个包,他们在黑暗中悄声交流,陈耘听见他们说要去哪坐车,又说到什麽票。
直到陈蝶看到在黑暗中的陈耘,她惊了一瞬,捂住自己的嘴,陈耘看着他们没说话,秦玉霞也在黎明前的黑雾里,看着他。
母子俩安静地对峙了一会儿,直到陈耘意识到有什麽不对,他喊:“妈,你们去哪?”
他的话引起了陈蝶的警觉,她连忙示意陈耘噤声,陈耘固执地去看妈妈,却发现妈妈垂着头,并没有在看他。
他又低声喊:“妈。”
过了几秒,秦玉霞才擡头,朝他走过来,她摸了摸他的头,让他在家乖乖看着妹妹。
陈耘点头,却目不转睛看着她,又问:“妈,你们要去哪?”
秦玉霞朝他笑了笑,陈耘却看到她的眼泪。她说:“我和姐姐去赶集呀!”
那天的确是一周一次的镇上集市,陈耘却本能地不相信,一直看着她,直到秦玉霞眼底的泪兜不住,她突然崩溃地说:“妹妹刚断奶,我实在带不走,你又是个儿子,带走你他很快就会来找我的。”
陈耘一懵,感受到自己的肩膀被她捏得很紧,紧到有些疼,他喊了一句妈,却被他姐捂住嘴,她说:“别出声。”
陈耘不解地看着她,而後感觉到自己的手掌被秦玉霞一点点打开,她说:“小耘,妈妈要走了。”
那时候的陈耘不明白什麽是要走了,只愣愣地看着她,眼泪无意识地流下来,听见她说:“你们要乖乖的,好好长大。”
陈耘点点头,一边不明所以地哭着,一边呆呆地看着她打开了自己的手掌,然後在自己的手心划了一下,用手指画出一个小圈来。
她说:“要是想妈妈,就在这只手心画个圈,妈妈会知道的。”
後来陈耘总是想起今天来,也总是往手心里画圈,但他不确定秦玉霞是不是真的知道,因为她没有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