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等南扶光回答,她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带着呜咽与请求:“他是我的夫君。让我带他走。”
南扶光沉默不许,半晌,天空落下第一颗雨在她的鼻尖,“啪嗒”一声。
手中长剑的水汽蒸发,她侧了侧身,回过头,与此同时,身後的云天宗弟子也不约而同向山路两旁让开,露出了一条望不见尽头丶黑黢黢的山林道路。
道路的尽头是桃花岭。
……
南扶光看着鹿桑哭湿了宴几安的衣襟,又看着她磕磕绊绊的带走了他的身体。
这事儿有人表示理解,比如谢允星从头到尾站在旁边看着。
也有人百思不得其解,比如桃桃扯着南扶光的袖子,愤恨不平的问她怎麽让鹿桑带走了仙尊圣体,那个疯婆娘如今已经完全是道陵老祖门下走狗,又一条牧羊犬,万一她做出什麽疯狂的事来呢?
南扶光被一连串的发问问的头脑发昏,她的想法很简单,对于鹿桑来说重要的事是“神凤救苍生”和“吾夫宴几安”,但这两件事严格来说,是有优先级的——
後者当然比前者重要。
实实在在的恋爱脑在这件事上好像反而显得没什麽毛病,所以南扶光同意了她带走宴几安,人已经没了,说什麽体面的厚葬丶世代的安宁不过是给後人的安慰……
给真正深爱他的人留个念想,倒也没什麽不行。
拍了拍桃桃气鼓鼓的脸,南扶光叹息道:“算了罢。她会对他好的。”
南扶光说这话的时候,周围的人虽然无奈但也完全赞同她的想法,叹息声时不时响起,最终谢从也只是着人在後山为云上仙尊准备衣冠冢。
包括南扶光在内,所有人都想不到,他们日後会被啪啪打脸。
……
鹿桑没看到宴几安留下在剑崖书院的信件,说是忘了也好,别的也罢,当时兵荒马乱,还真没人提起这茬。
事後,宴歧提过要不要把信件给鹿桑看一眼,提醒一下她,她亲爱的夫君到最後关头清醒了,背叛了道陵老祖,她最好不要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他的提议很快被否决,否决他的人是云天宗宗主谢从——
他相当无语地,用一种比较委婉的方式问旧世主大人是不是缺心眼,那封遗书严格意义上来说又何尝不是一封写给南扶光的情书。
宴歧有时候确实还不太懂人类的思维方式和那些九转迂回,对于这方面他向来是挨骂就躺平,摸摸鼻尖直接自闭。
南扶光其实认同宴歧的观点,她这些天甚至随身携带那封宴几安亲笔书信,想找个机会给鹿桑看一眼——
现在被谢从一提,她觉得自己的行为很像在那贴脸开大。
而事实证明,是个人就会犯错,一生自诩高情商丶最早看出云上仙尊早晚在南扶光的事儿上栽跟头的是谢从,最後在这件事上犯了迷糊,酿造後面大祸的,也是谢从。
某一日,他们刚刚早膳完,准备出门处理最後一批叛出仙盟的小宗门事务,前方传来消息,神凤要抱着真龙遗骸,以身祭树,完成云上仙尊最後的遗愿。
南扶光:“?”
第一时间听见此消息云天宗大师姐完全懵逼。
……
因为缺了那封信,从鹿桑的角度看,这完全是另外一个故事。
从她的角度来看,是宴几安吞下了丹药,忘却了前尘往事丶儿女私情,坚定了自己救济三界六道丶必须复活沙陀裂空树的信念。
他找南扶光,是来复仇的,对于重生几乎成为宴震麟的他来说,当年东君的买一剑,应该算是奇耻大辱。
整个事情的发展也逻辑通顺,宴几安拖着濒死之躯,只为找南扶光复仇,但复仇失败,南扶光杀死了他。
从头到尾无论是鹿桑还是道陵老祖都没想过有宴歧在,宴几安如何可能成功复仇南扶光,他从过去没赢过宴歧一次,这次拖着无真龙灵骨的濒死残破之躯,更无可能在他手下讨着任何的便宜——
但他们相信宴几安的信念。
过去,一心复苏沙陀裂空树的云上仙尊是一条合格的牧羊犬,他太乖了,以至于他的主人从未想过他的信仰会动摇,怀疑过他可能背叛。
鹿桑也是这麽认为的,当她拖着宴几安的遗骸,爬上高高的沙陀裂空树主干树根,如今被严格看管丶奉为“神源圣坑”之地,她满心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当年鹿长离做得到的事,她鹿桑也能做到——
她将抱着宴几安的遗骸,投入“圣坑”,尽管彼时真龙已身亡,复苏神树的力量不能达到最佳,但有她在,她的生祭,总会发挥一点儿力量的。
秋天真正的到来了。
冰冷的风中透着树木腐朽的气息,鹿桑背着宴几安,深一脚丶浅一脚的往高处爬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腰都要被压弯了,却感觉不到疲惫。
眼泪模糊了她的双眼,她已经精疲力尽,脑海中在想的是只要完成了神凤的使命,那麽这个没有云上仙尊丶没有宴几安的世界确实没有什麽再值得她留恋。
後面的修士与凡人的战争是否爆发,如何收尾,都同她再也没有关系,她欠这三界六道的,拢共也就这麽多,她会还清。
在某一次踩到松软的土坑时,她摔了一跤,顾不得身上疼痛她连忙爬起来去整理从她背上跌落的宴几安身上的泥土——
她为他重新换上了干净的衣裳,就平日里穿的那套,重新梳理了长发,不再凌乱,当她扶着他坐起来的时候,他看上去还像活着,只收睡着了。
鹿桑感觉到有人匆匆御剑而来,落在她身後,她头也不回的道:“走开。”
身後的人动了动,但没有走开。
鹿桑狠狠蹙眉,不耐烦的回过头,却发现身後站着的人是宴歧——男人高大的身形投下的阴影将他笼罩,背着光,惟独那双眼,鹿桑这才发现,原来宴几安的双眼和眼前的人如此相似。
情绪一下子涌上来,太过于饱胀以至于无法消化,在宴歧冲她微微一笑的时候,鹿桑突然被唤醒了属于鹿长离的记忆——
平原,旷野星垂下,风拂过碧绿的草地,盘腿坐在大石头上手握树枝丶满脸慵懒笑意的男人,站在一旁抱着剑沉默不语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