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沉茜忽然脑仁锥痛,哪里来的风铃?她为什麽下意识想起容冲为她挨过打,她和容冲相识不过半年,他何曾被责罚过?
容冲还要争辩,忽然见赵沉茜痛苦地捂住头,他吓了一跳,忙扶住她:“茜茜,你怎麽了?”
宫妃们被迫看了一场戏,好笑的同时,也觉得落寞。瞎子都能猜出来是这对少年少女趁中午人少,偷偷在花园里约会,难得的是被发现後,谁都没有推卸责任,一心想保护对方。她们自然不会做这样出格的事,但似乎,她们也从来没有被这样坚定地选择过。
甚至在皇帝和衆妃嫔面前,容冲就毫不避讳地上手,直呼大公主的闺名。茜茜,多麽亲昵的称谓,恐怕孟皇後都没这样叫过大公主吧。
皇帝抿着唇,脸色说不出得难看,他正要发作,忽然门外传来笃笃的拐杖声:“容三郎擅闯後宫是不对,但念在他对福庆一片真心,又阴差阳错阻止了奸人残害皇子,就功过相抵,让他小惩大诫吧。”
殿里衆人听到声音,纷纷起身行礼,连皇帝都不得不站起来,低头道:“太後。”
高太後在女官的扶持下,缓慢走入景福宫。赵沉茜原本头痛欲裂,但她听到高太後的声音,无端生出一股强大的力量,强迫她擡头,好好看看高太後。
这位太後体弱多病,深居浅出,很少参加宫廷宴会,哪怕除夕丶元日等重大节庆,她也只是露一面就走了。要不是实录记载,很难想象这样一个羸弱的老妇人,曾经以铁腕垂帘听政了十年。
但只要看到她不怒自威的眼睛,哪怕她都没有旁边的女官高,也没人敢质疑她的话。皇帝脸上很不乐意,但还是放软了语气,说道:“太後说得是。容三郎,福庆,还不上前谢恩。”
容冲还想扶着赵沉茜,赵沉茜却坚定地推开他的手,强忍着头痛上前,端端正正对高太後叩拜:“晚辈谢过太後。”
容冲不明白赵沉茜为什麽行这样大的礼,但茜茜肯定有她的道理,容冲也跟着跪拜:“臣谢太後。”
高太後扫过面前这对年轻人,不露声色,道:“起来吧。你们两人毕竟是未婚夫妻,婚前见面不好,以後不许再犯。”
容冲不用受罚,赵沉茜已喜出望外,怎麽还敢再犯,当即恭恭敬敬叩首:“是。”
等容冲和赵沉茜站好後,高太後才慢慢道:“说吧,你们是怎麽发现有人欲加害皇子的。”
赵沉茜早有准备,有条不紊说:“午时我们正在花园练剑,三郎突然感觉到宫里多了一股陌生气息。我们以为进了刺客,立刻追来查看,却碰到了郑女史。我看到郑女史进入侧殿,将打扇宫女支去取冰,她借着给皇弟换衣服的动作,将一只蜜蜂藏在袖口,等宫女回来,她故意让宫女看到皇弟还活着,然後就想用蜜蜂扎皇弟手臂。那里本来就有蚊虫叮咬,蜜蜂扎一下很难发现。儿臣自然不能坐视不理,立即让容三郎出手,夺走蜜蜂。他已用灵气检查过,此蜂尾上针有毒。郑女史察觉阴谋败露,甚至打算对宫女动手,想杀了唯一的目击者,栽赃给我们,端盘里这根银针就是证据。儿臣一心为了大燕,句句属实,请太後丶官家丶皇後明鉴。”
在场衆人都知道,今日这出刺杀怎麽定论只看高太後和皇帝,孟皇後做不了一点主,但赵沉茜依然带着孟皇後,处处将孟氏与太後丶皇帝相提并论。孟皇後没注意这些细节,但高太後和皇帝注意到了。高太後握着拐杖,意味深长地瞥了赵沉茜一眼。
赵沉茜的发言滴水不漏,将她和容三郎摘得明明白白,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就像上次的媚术案一样,委实没什麽需要断的地方了。高太後看向郑女史,沉沉道:“你是何人,为何要加害官家唯一的皇子?”
刘婕妤抱着赵茂,呜呜直哭。朱太妃坐不住了,争辩道:“郑女史是我送去景福宫的,她是我身边的老人,绝无可能加害我的亲孙儿啊!”
高太後不动声色,道:“宪文帝唯有哀家一个皇後,哀家膝下有皇帝一子,养育至成年。这些年皇帝妃嫔虽多,但只生了三女一子。宫里还有其他小孩子不成,怎麽会有朱氏的亲孙儿?”
朱太妃骤然失语,别看她背着高太後骂得凶,对上本尊,大气都不敢出。皇帝也面色不虞地站起来,行礼道:“太後养育之恩,儿臣没齿难忘。朱太妃过于激动,失语失仪,望太後海涵。”
高太後淡淡扫了朱氏一眼,实在懒得和这种人计较,说道:“是啊,赵茂是後宫唯一的皇子,说是我大燕国本也不为过。郑氏区区一个女官,为何敢残害皇子?她背後,究竟是谁指使。”
朱太妃後背发凉,觉得高太後这话肯定在暗示她。这个毒妇,定是嫉妒她生了两个儿子,故意害她!朱太妃忙道:“我再失心疯,也不可能毒害官家的亲儿子!这中间一定有什麽误会,当时只有这两个小辈,说不定他们两人忙着卿卿我我,看岔了也是有的。”
孟皇後听着这话简直想往朱太妃脸上啐一口,什麽歹毒的居心,居然造谣赵沉茜和男子卿卿我我?哪怕容三郎是她的未婚夫婿,也终究未婚,哪能这样玷污女子的名节!赵茂是朱太妃的亲孙子,赵沉茜就不是她的孙女了吗?
赵沉茜一点都不见恼,冷静接话:“宫里好不容易有了皇储,大燕的江山社稷还要赵茂来继承呢,我怎麽会在这种事情上撒谎?何况在场足有三个目击证人,若太妃觉得容三郎是我的未婚夫,立场有失偏颇,大可以询问伺候赵茂午睡的宫女。她是婕妤安排的人,与坤宁宫素无往来,她的话,总不可能有错吧?”
说完,赵沉茜状似无意说:“朱太妃和刘婕妤无冤无仇,为何要将自己的得力宫女送到皇子身边。莫非小皇子死了,对朱太妃有什麽好处不成?”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皇帝心里一惊,想到了往日生母常在他耳边念叨的话。
“官家没有皇子,不如早日立宪王为太子,正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以免高氏再插手社稷。”
可是,现在他有皇子了。
同胞弟弟再亲密,又怎麽比得过儿子?有赵茂在,怎麽轮得到宪王做太子。
莫非,朱太妃是为了宪王,才对他的儿子下手?皇帝气得手都哆嗦起来,恶狠狠看向跪在正中的郑女史:“说,是谁指使你对茂儿动手!”
郑女史双手反绑,下巴以一个不正常的角度歪着,狼狈地趴在地上,哪里说得出话来。容冲正要提醒皇帝郑女史的下巴脱臼了,没想到皇帝根本没打算等郑女史说,直接示意身侧的段公公,对郑女史搜魂。
搜魂是一种不需要经过本人同意,直接查看对方记忆的法术,非常阴损,被施加了搜魂术的人往往会变成痴呆。这种惨无人道的法术自然受到了一致抵制,按江湖公约,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对人施展此术。
然而道义对九五至尊没有任何约束力,容冲看着段公公走向郑女史,哪怕看不惯也无能为力。他撇过头不想再看,然而郑女史忽然起身撞向高太後,衆人以为她要行刺,纷纷护驾,没想到她却趁机挣松了绳索,身体抽搐了一下,倒地不动了。
赵沉茜挡在高太後面前,而容冲又护着她,直击郑女史的死状。容冲试了试郑女史鼻息,不出所料,已气绝身亡。
容冲很冷静地翻找凶器,很快从郑女史衣袖中捡起一只死掉的蜜蜂,他翻过来,尾针已不见了。
原来她共藏了两只毒蜂,一只用来杀皇子,一只用来自我了断。这蜂好烈的毒,触之即死,连他站在面前都来不及阻拦。
容冲叹气,起身将手里的东西展示给皇帝,说:“她不愿被搜魂,已自尽了。”
他掌心中,除了一只黑白相间丶长相吓人的蜜蜂,还有一枚纸钱。
赵沉茜看到纸钱,瞳孔猛缩。孟皇後不解问:“她为自己藏一份毒不难理解,但这枚纸钱是做什麽的?”
衆人议论纷纷,没人说得出来,赵沉茜却冷不丁道:“用来陷害容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