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新生报道时,几乎所有学校都会安排高年级生去帮忙搬运行李,徐鸣朋就是那天认识了姜阳。
入学那天姜阳行李其实不多,只要愿意,交了钱被褥什麽的学校都会安排好,因此他只带了一个行李箱,箱上挂了一个包。
可是他看上去比常人更高大,连表情都更镇定,与其他初次体验大学生活,那种脸上挂满了好奇样子的人截然不同,因而走在新老混合的学生中时,便被误认成了志愿者。
向他求助的男生像是发育不良一样,个子不算矮,却尤其的瘦,看上去怪叫人可怜的。姜阳不忍拒绝,于是手里多出了一个比自己行李重一倍的行李箱。
瘦瘦的男生也确实需要帮助,就这样,他自己还一手提着刚在超市抢购的一大袋生活用品,一手推着一个二十六寸的行李箱。
两人并排走着,被蹲在宿舍楼下歇脚的徐鸣朋看见了。
“同学,几号楼的,我帮你们拿吧?”徐鸣朋热情上去,拉过了瘦学弟的行李箱,不经意间提了一把,呵!还真不轻。
至于他没帮姜阳拿,完全是因为他错误的主观臆断——这扑克脸也是学校发配过来的,连怨气都没消呢。
直到先到了姜阳宿舍楼下,瘦学弟把自己行李箱接过来後,徐鸣朋才发现——噢,原来扑克脸也是学弟!
他再次假装不经意提了提这个新加的行李箱——不好,他可能会死在今天。
于是徐鸣朋满脸堆笑看着姜阳说:“这位学弟,你不然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等你行李送到宿舍後,也来帮帮这位学弟呗。”
开玩笑,这个时候,谁认识谁啊。学校那麽大,转头你就可能再也见不到的人说的话,实在没有必要一定放在心上,然而姜阳答应并做到了。
他将自己的东西送到宿舍後,立马就下了楼,也顺利将那个有机会成为凶器的行李箱送到了目的地。
往回走时,徐鸣朋想着随便聊聊,便问他是哪个专业的。
——数字媒体艺术。
虽然路上随便抓十个人,可能就有几个是同系的,这样的概率实在算不上用神奇来评价,但徐鸣朋对这位认识不过十来分钟的人很是欣赏,所以他称这是奇妙的缘分。
後来姜阳加入了学生会,才发现徐鸣朋居然还是学生会会长,至此两人开始来往频繁。
说到这里,徐鸣朋续了一杯酒,一口闷後,意味深长看了一眼苏楠,又摇了摇趴在桌上的姜阳,等到确认趴下的那位是真的醉倒後,才鼓足勇气,继续说下去。
大四时,徐鸣朋因为要着手准备实习,慢慢的,学生会里的事情开始力不从心,姜阳作为副会长,挑起了这个担子,减轻了他很多负担。他们虽然不是同级,但几年的相处,已然如朋友一般。
会里欢送他这位老会长时,大家胡吃海喝,闹成一片。姜阳就是那天在他面前喝多了酒,说多了话。
姜阳侧脸完全贴在桌上,双眼紧闭,看上去就像睡着了,他的声音凄楚:“我好想知道是为什麽,原因到底是什麽?如果觉得我不够勇敢,和我说啊,我会改变的,什麽我都愿意去改变。可是,可是为什麽一句话都不说就这麽走了,连机会都不给我。”
他说的声音不算大,至少在那样喧闹的情况下,只有坐在他旁边的徐鸣朋听见了。起初徐鸣朋只是以为姜阳在耍酒疯,说胡话,凑近看,才发现伴着那些心绪郁结,泪水已不可控从眼角淌下。
他一直以为这位学弟就是沉稳,就是处变不惊,没想到厚重的面具下,灵魂是这样的滚烫。
“所以。。。。。。苏楠,他说的人是你吗?”徐鸣朋讲完一切,一改他往日的轻佻,直视苏楠的眼睛郑重问。
苏楠垂下眼沉默了很久,她想摇头,但全身的血液仿佛在此刻凝结,她动不了分毫。
“他看见了!他都知道了!”她在心中不安呐喊。
那年高考开始後,苏楠原本想默默离开,临到走时突然不甘心:“凭什麽我来时轻飘飘,走时也不留痕迹。”
她跑到路上,却想不出该如何抚平内心的不甘,神情恍惚间,竟走到了心事墙前。
看着那满墙的肺腑之言,她心底的愤慨也滔滔不绝涌出。她从地上捡起一块砖,砖头触碰墙面时,那些愤慨却仿佛被突然抽去,再也不知该写下什麽。
不平?感激?那些乱成一团,无处理清的思绪该如何缩短成一句话?
苏楠站在墙前沉思了许久,最後,她放弃了对别人的情绪输出。
在那句被姜阳一口否决的“爸爸妈妈要健健康康”的下面,她用力写下三个字——胆小鬼!
有个胆小鬼,在这里留下了三年的足迹。
苏楠希望这几个字可以留存的久一点,于是她再次用力描画了两遍。
她当时说的明明是自己,丝毫没想过这会成为姜阳的心结。
徐鸣朋得不到答案,全然当作默认。
不少人开始陆续离开,徐鸣朋干脆举起酒瓶,咕噜咕噜,牛饮一般灌下几口。他将酒瓶重重放下,贴着不锈钢片的桌子“砰”的发出一声响动。
“年纪轻轻的,有什麽说不开的呢。尽搞些矫情玩意。”他起身,站到姜阳身边,再次摇了摇他的肩膀,“姜阳,回去了。”
回应他的依旧是纹丝不动。
无法,徐鸣朋只好擡起姜阳一只胳膊,将人架了起来。
苏楠跨过桌子,单手扶住姜阳的腰,仰头间,星光看上去虽然渺小,但却是这茫茫无际黑布下希望的代表。
“有一天,我会告诉他原因的。”沿着忽明忽暗的道路前行,苏楠缓缓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