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如若陈楚卿所言属实,昌宁自然分得清孰是孰非,定不会助纣为虐,颠倒黑白。让我去捅破真相可以,但是我也有一个条件。”
楼徽和轻轻擡了擡下巴,双眼微眯:“昌宁直说便是。”
“……我要你放过阿青,收回通缉令。”
“唯独这件事,不可。”
楼徽宁不可置信地追上去,扭头挡在他面前:“陛下将霍少将军紧急召回,就是为了让他去引阿青现身,然後亲手将她捉拿?”
楼徽和面色如常:“有什麽问题吗?”
“当然有!”楼徽宁忙一串小碎步跑到她跟前,噗通一声下跪:“陛下!幻妖未曾害人,请您收回捉杀幻妖的成命!”
楼徽和缓缓越过她,绣着盘龙金丝的长靴掠过她的视野。楼徽宁盈盈擡眼,楼徽和背对着她,削瘦的脊背挺直,连同吐出的话语都:“……国之将亡,必有妖孽。斩妖除魔,佑我南胥王朝万年不灭!为了南胥,朕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能放过一个!”
楼徽宁震惊之馀失望至极,她紧咬着下唇缓缓摇头:“陛下,你变了。”
楼徽和微微侧过脸,紧绷的轮廓显得那般冷漠淡然:“朕没有变,高处不胜寒,这是一个皇帝该有的无情。昌宁,你自幼跟在朕身边,见过了这麽多生离死别,朕以为你该懂得的。”
话音刚落,跪地不起的楼徽宁怔愣片刻,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麽,毫无征兆地失笑出声。
她缓缓站起身来,踉跄着身子摇摇晃晃地摇头後退,颤抖的声音从齿缝间流出:“好一个,高处不胜寒。”
似乎是觉察到她情绪不对,大殿之上的楼徽和微微蹙眉:“……你要做什麽?你冷静点儿!”
楼徽宁却像是听不见似的,兀自低头喃喃:“好一个,高处不胜寒呐!”
下一瞬,她擡手滑过颈间,红绳上的一点朱砂在她皓白的脖颈上格外醒目。楼徽和的呼吸几乎是在看见那红绳的一刹那顿住,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她脖子上的那根红绳上栓的是什麽。
他目光紧盯着她手心的那枚紫薇讳的山鬼花钱,恍惚中觉得有关它的记忆似乎是有些久远了,但事实上不过才过了四五年罢……
“这是紫薇讳的山鬼花钱,朕觉着你会喜欢。”
“特地给我求来的?”
“顺道罢了。”
“是是是,陛下当然是顺道的。陛下出去办事还能顺道记得我,是昌宁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
言犹在耳,可如今的他们,却已走到这不得不分道扬镳的境地。
此刻的楼徽宁将手镯从颈间褪下,握于手中高高举起——楼徽和发觉不对,忙出言制止:
“昌宁!”
“砰————!”
楼徽宁狠狠往地上一砸,从红绳上脱落的花钱瞬间飞出去,在大殿华丽光滑的地板上弹跳几番,清脆的响声犹如一柄柄利刃,在二人心口上划破尖锐的口子,一道又一道。
“我会如陛下所愿。”
这一次转身离去,楼徽宁没有再回过头。
守在门口的高公公听见里边儿的动静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直到看见楼徽宁夺门而出,决绝的背影看不出一丝留念,他这才擡袖擦了擦额头,赶忙进去殿内替楼徽和关上房门。
屋内一片狼藉,少年帝王此刻颓然瘫坐在地上,用手去捡那被磕碰磨损的紫薇讳花钱,随後死死捏在掌心里,花钱刺破了他细腻的皮肤。
高公公惊呼一声,噗通一声跪下:“陛下!”
“大惊小怪。”楼徽和语气淡淡的,抽出案牍上的小刀反手割破了自己的里衣袖子,面无表情地用白布条擦拭着掌心伤口的血迹,力度大到几乎有些残暴。
越来越多的鲜血被按压涌出,高公公在一旁被吓的大汗淋漓,兀自大张着一张嘴一个字都不敢说。直到楼徽和长出一口气,他缓缓将割断的碎布伸展开来,将地上碎掉的玉镯残件一点点捡起,包在碎布中。
高公公擡眼对上楼徽和那双愈发森寒的眸子,下意识吞了吞口水:“陛丶陛下……”
“太後娘娘那边觉察到了不对,正风风火火往这边赶过来呢!陛下,太後娘娘把持朝政多年,势力根深蒂固盘旋已久,万万不可在这个时候与她正面外为敌啊!”
眼见着楼徽和依旧瘫坐在原地,不为所动,高公公腿一软蓦地下跪,额头与长廊的木板碰撞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他一字字,语气几近乞求:“还望陛下三思啊!”
盛玄胤长身玉立于长廊之中,夜风微微撩起他宽大衣袍的一角,显得他的身影单薄又悲凉。
“朕……身为一国之君,万人之上,却连争夺自己本该有的东西都要看人脸色……高公公,你说可笑不可笑。”
“陛下……来日方长啊!”
“不必谈什麽来日方长,今日,朕会送给母後一个礼物,定会让她大吃一惊……高公公,你自幼陪在朕左右,都说伴君如伴虎,这些年跟着朕这个纸老虎,也是苦了你了。”
高公公几乎是声泪俱下:“陛下别这麽说,千万不要妄自菲薄啊!”
“退下吧,朕自有算计。”
他说完仰头望天,天色依旧暗沉,没有丝毫破晓的征兆。他蓦地转过身,如失去了魂魄般步步缥缈,如游走人间的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