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湄困极了,一有什麽依傍,便下意识地凑近,就这麽顺势往他掌心睡去。精巧的娇靥落在五指之内,纤长的羽睫在他虎口纷然扇动,闹得许问涯一路痒到了心上。她呢,自行睡自己的,半晌才意识到话题仍未结束,睁开迷蒙的水眸,呢喃着接了句:“郎君说一辈子只我一个,我责任甚大,可不得操心些吗。”
云湄怕许问涯也跟文老太太似的,成亲没多久便如此这般着急忙慌,若是打量她肚腹中一直没甚动静,遍请名医来瞧症结怎麽办?那可就坏了!太康明医拍胸脯保证寻常医工诊不出什麽端倪,但以许问涯的人际,寻来找去,弄来位比太康明医道行还深的医生,怎麽收场?
倘若许问涯短期内不操心子嗣之事,她才能够犯不着提心吊胆,毕竟半年一年的,早拍拍屁股走人了。
她这厢混混沌沌地思虑着,许问涯倒也因她的话受了提点,一时沉吟下来。
孩子……
这老宅上下人尽皆知,当年许大老爷便是用一个孩子留住了意欲改嫁的柳氏。但那孩子最终便成了死胎,随许问涯的生母一块儿过了身。
许问涯脑中流淌过这些晦暗的因果,有些念头隐隐冒出来,又被及时按捺。她还在等待他的回复,于是他只问:“嫂嫂们膝下的那些小家夥,娘子瞧了喜欢吗?”
云湄自认是个淡薄利己的人,对于这些,她没办法打包票。她觉得,哪怕是自己的骨肉,她恐怕都不见得会有多喜欢罢。
当下只能敷衍含混地道:“像郎君的,我都会喜欢。”
可哪怕有这句话,她适才那好一良晌的沉默,都已然令许问涯领受了她的意思。他将她如往常一般揽入怀中,轻轻抚摩发顶,道:“你还小。”
云湄偎在他肩颈里,听了这话,细微的笑声依约传出来,“前日请安的时候,我见府上的九郎来给老太太斟茶,报喜说房中贵妾有孕,我打听了一耳朵,那竟是他第三个孩子了。郎君去岁及冠,这九郎比郎君小了两岁,房里甚是繁茂,也无怪乎老太太总是为咱们发急。不过郎君不急,那我也松散了。”
许问涯听了,捧起她的脸,问:“莫不是有人说娘子闲话了?”
云湄觉得他大惊小怪,但转念一想,都是关心所致,于是语调放柔:“自婆母一事後,这个家里谁还敢说你许七媳妇的闲话?再说了,想嚼舌根也师出无名啊,郎君一成婚便外出公干这麽久,我难道能为无米之炊?”
这话说出来,其实有些羞人,云湄只当自己太困,这才致使口没遮拦,当即红着脸拉了拉被褥,兜头盖上了。少顷,枕着的胸膛传来隐笑的震颤,她也臊得不敢管了。
***
这般相安无事过了一夜,翌日,丫鬟们将明珰楼带回来的头面整理完毕,一套套连串儿地按时令和颜色罗列出来,教云湄自行挑选明日入宫赴宴所佩。
早先许问涯订购之前,询问过她的偏好,云湄想着宋浸情少有佩戴首饰的时候,也不知她喜欢什麽类型的,于是有意不表露,说得模棱两可。
没承想许问涯干脆一样给她来了一套,这一排排架子珠光宝气,琳琅满目,各色式样应有尽有,处处可见累丝镂银,价值连城的材料上,俱都配以顶好的工艺。
都可以就地行商坐贾,开个珠宝铺子了。
云湄挑来挑去,觉得无论那一套都太过惹眼,遂走去明画堂里与许问涯商量。许问涯一面落笔作绘,一面说:“惹眼?娘子是没瞧见那些赴宴的命妇,一个个夸张妆点,争奇斗艳,才不管是谁人主场。我许问涯的妻子,怎能从打扮上逊色给旁人?”
云湄拿他无法,又想说让他少破费,可张了张口,到底也没能说出来。毕竟,他花钱素来一掷千金,倒也不是苦了自己,独独给媳妇儿,他自个儿也穿得叮里哐啷,便连一条发带都贵不可言。自打云湄接手金串上那些庄子的账面後,也没甚立场好劝了,毕竟再是滔天的财帛,对于许问涯来说,都着实只是九牛一毛而已。
她只得退出来,才撤了几步,赫然发现他画作之中的玄机,脸噌地一下红了个透,不可置信走近了打量,见画案旁摊开一卷避火图,而许问涯正在条分缕析地依照着它执笔绘制,似是在认真习学。
“郎君你丶你……”云湄见他拿出了研学的架势,脸上不见半点异色,倒显得她的大惊小怪太过迂腐。
许问涯收笔,咬住笔杆,侧头看了看画作。见身旁久无动静,他这才回眸看她,俊美无俦的脸上微微绽出一个笑:“大有成果。”
他漆黑的瞳眸里仿佛带着鈎子,看得云湄脑中浪潮叠起,闪回昨日海棠树下的深吻,还有新婚夜丶梦魇那晚丶甚至是钟清坊临行那夜的克制厮磨,简直一发不可收拾。
半晌,云湄陡然止住思绪,纤细的十指不安地揪着裙摆,馀光见天色不早,生怕他一时兴起,身体力行地效仿画卷之上那些胆大泼天的动作,眼睫扑闪地擡眸看他,巴掌大的脸上渲满飞红,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像是撞破了什麽秘辛,偏偏事主还坦坦荡荡,反而闹得她进退失据,只好杵在那儿一言不发,不知说些什麽才好。
“娘子愿意给我精进的时间,我又怎能毫无建树?”许问涯莞尔,轻声对她道,“今晚不是时候,明天还要赶早赴宴。後日晚上——”他衔着笔管走近,笔端的毛锋似有若无擦过云湄的脸颊,“娘子可否给我一个机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