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脱衣裳的时候,有什麽烁亮的东西冷不防啪嗒掉下来,在馀光里划过一串儿耀眼的光华,又咕噜噜在地板上滚了好几圈。
云湄疑惑地垂下头,弯腰捡起来一打量,人差点定住了。
又是那种錾了肥美瑞兔的金饼。
脑子转起来,甫一联想,云湄便觉一阵天旋地转。她扶住衣桁,勉强稳稳身形,颤声开口命令绥绥:“把……把你先前私藏的那一块儿,也交出来给我。”
绥绥哑口无言,原来她在马车里的那一通摸索,还是被阿娘洞彻了。
不过阿娘点多少,她就只交多少,馀下的只当啥也没发生。
所以绥绥一来一回,只将最先在香料庄子收到的那一块儿,给呈递了上来。
云湄把两块金饼放在掌心里来回对比,沉默无言。
果真……果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横面处的作坊印记,都是同一个——出自今阳的宝进轧造厂。
一股不寒而栗的细电,从尾椎处攀了上来,直冲脑顶。
原来那人早便盯上她了。
或者说,这一切的一切,从始至终,由头至尾,都是冲着她云湄一个人来的。
这样的密网一般的布局,牵出了云湄後怕至极的惊惧。
她头晕目眩,吩咐丫鬟们伺候绥绥沐浴,自己跌撞着走出湢室,跨过门槛,跑到廊庑下,深深吸入一口寒气。
冬月高悬,细雪不绝。
最近年味足,每日有每日的习俗,府中上下各人都睡得很晚。
这不,馥儿和悦儿正在不远处的吊炉旁一面炊茶吃点心,一面给绥绥做春花形状的护耳,于手中针线来往穿梭的空当,互相咬着耳朵,说些零碎的闲话。
馥儿最近的烦恼,无外乎一直留在家下当米虫,闲侃间,便同悦儿说起了前些日子在美馐楼错失的契机。
谈起那位气度非凡的云大人,馥儿言语之间难掩倾慕和遗憾,临了,又话头一转:“可人家对先头那个妻子一往情深,嘴里说着什麽‘负心薄幸丶扔下他跑得没影儿’,话里头其实颇为念念不舍的,看来是容不得旁人,我也就没去白费那个功夫了。”
云湄乍然听见,呼吸间进气慢了些,一个不注意,冷不丁惊天动地地呛咳起来。
他丶他真的是——
昨夜还在逃避丶搁置的问题,今晚就自行撕裂了几道口子,强行让她直面内里的真相。
云湄出气进气俱都不畅快起来,背靠廊柱下滑,缓缓蹲坐在地,双手交叠回抱着自己的臂膀,想起连日来那人与以往脾性截然不同的荒唐劲丶与种种挟着浓烈恨意的所作所为,云湄煞白的脸上益发愁云惨雾起来。
心思百转之间,云湄想起了无辜受牵连的乔子惟。
她慢慢撑着膝盖直起身子,往书房走去。
年关已至,乔子惟手上很有一些冗务亟待处理,每日散值回来还得去书房盘盘条理,今夜也是如此。
云湄等闲不会来搅扰他,但时常会派人送姜汤等暖身用物。
门枢咔哒一声,有身影出现在门槛处,乔子惟习以为常,出言吩咐:“你先放在那儿就好……”
馀光瞄见地上的影子,乔子惟话头微滞。
——那是云湄本人的影。
“表兄,我们和离吧。”
一竿子捅到底。
云湄被莫大的愧疚填满了胸肺,一口气说完这句话,只觉呼吸不能,垂着脑袋,根本不敢再擡眼去看乔子惟的神情。
月色凄迷,飞雪的影子缭乱地映在四壁,和着摇曳的烛火之光,闹得满室纷乱,仿佛山雨欲来。
啪嗒——
乔子惟手中的狼毫笔倏而坠地,在波斯地毯上砸出一连串大大小小的淅沥墨点,随着笔管的滚动,连绵不尽。
***
冬锋很快把情报呈送给云兆玉。
云兆玉的关注点却有些走歪了。
冬锋每日呈递进来的讯息,都是经由妥善整理过的,修剪了杂碎的枝枝蔓蔓,尽是精华。
云兆玉看完乔宅的所有,面色分毫不变,例行浏览公事,期间拿来纸笔,计算一项疑点颇多的账目,整个过程有条不紊的同时,也很是稀松平常。
冬锋以为没啥事了,拱手就要告退。
不期然听见墨点砸落在砚台里的声响。
原是云兆玉将手中毛毫饱沾了墨,却半晌没有移开,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冬锋以为他在思量公务,立时展现出得力干将的派头,上前询问:“有什麽不对劲的地方吗?尽管吩咐给属下去查!”
下一霎,却出乎冬锋的意料。
“你是说,成亲了,也表兄表妹地叫?”就听云兆玉呢喃着说完,又扭过脸来盯着冬锋,很有些切齿地问,“……这难道是他们之间独有的情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