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旨意虽然为内阁所拟,却无一不是按朕的意思拟。”姜敏道,“击退辛简契合部联军,苦战年馀,魏昭屡献计谋,朕为统帅怎能不知?此次叙功一十六人,勋臣二人,武将一十二人,谋臣不过区区二人,衆卿还有不足?”刻意盯住出列的赵仲德,“赵相有异议?”
赵仲德心念电转,“臣从无一日以为魏昭封爵过甚。臣以为——此三场大捷第一功当归陛下,臣愧不敢受功。”
衆人的心气被老赵一记马屁打得烟消云散,七零八落走上前回道,“陛下居功至伟,臣等愧不敢受功。”
姜敏坐着受了,“为帝者没有议军功的道理,衆卿无需如此。”停一停又殷切询问,“诸卿还有疑意者,可畅所欲言。”
说一句你怼一句,尊贵如定山王,权重如内阁首辅都吃了排头,谁还敢多话?朝上鸦雀无声。姜敏满意道,“既然衆卿皆无异议,即日起便不许再枉加议论。赵相——”
赵仲德越前一步,“臣在。”
“发旨,三日後通传诸州诸县。今日之後再有议论者,降三等使用,无等可降者,罢官。”
“是。”
姜敏又道,“擡上来。”
衆臣便见内侍来来回回擡了数十口红漆箱子,俱各打着密密的封条。姜敏道,“今日既然述功,另一事一并了了。此为废帝时所存卷宗,记录朝事定策议论诸事,废帝既死——当一火焚之。”
定策议论就是皇帝做各类决策时各位大臣的发言,原本是没有对错的,可那位皇帝不仅自己成了废帝,还跟当今皇帝打过一场——这里记录的东西简直就是衆人的百官行述,记录在册的黑历史。
当真一把火烧了,此後便再无人知晓——许多人隐秘地松一口气,生出劫後馀生的庆幸。
殿外架起一个火堆,点燃火焰,箱子瞬间陷入火海。姜敏站起来,“回去勤谨当差——都散了吧。”便往後走。刚转过後殿,身後疾呼——
“陛下。”
姜敏站住。
魏昭气喘吁吁冲过来,扑地便跪,“陛下庇佑之恩,臣铭记在心,臣为陛下——愿百死不辞。”
“起吧。”姜敏便往里走,一直到一清湖畔,衆臣连影子都看不见才站住,“你既来寻朕谢恩,便是你自心知,以你之功不值千户。”
魏昭一滞,“既如此,陛下何故——”
“你同虞青臣为手足之亲,他的身份在那,述不得功,便都与你了。”姜敏道,“他只得你一个亲人,朕总盼你们相互扶持。”
魏昭心下冰凉,双唇发颤,半日挤不出一个字。
姜敏道,“你去蔚州是朕的意思,离京後好生作为。”不等他谢恩便自走了,去南书房。南书房外等候陛见出京的官员立了满院。姜敏逐一见过,勉励一二,便已近黑。
回凤台虞青臣竟还睡着,面目焦灼,不时辗转,极难受的模样。姜敏走去坐下,掌心贴住男人前额,男人在她掌下慢慢宁定一些,头颅沉倒又睡过去。
徐萃走进来。姜敏道,“孙勿看过了?”
“是。”徐萃道,“说是累坏了,煎了极重的安神药——命务必睡上一日。”
姜敏点头。她这一日亦是劳累过度,自去洗浴,回来挨他睡下。男人有所觉,睁眼定定地看她,手足并用攀附上去,前额抵在她心口,又睡过去。
姜敏拢着他,二人连体婴儿一样一同陷入沉眠。再醒时满室漆黑,犹在深夜,便见男人双目清亮,正隔着黑暗一瞬不瞬地凝视着自己。
“你——”
男人猝不及防,回避地垂下眼皮,身体却依附过去,双唇贴在姜敏耳畔,“今日大朝议,我却高卧一日……求陛下信我吧,我仍是有用的。”
“日後有你劳累的时候,今日没什麽。”姜敏道,“你都料到了,就是魏昭——封得高了。”
“陛下不应如此。”
“我总记得魏昭为了给你偷药被条壮汉按在地上打。”姜敏道,“你难道不报恩吗?”
男人难堪道,“我欠阿弟的,我自会处置,怎能叫我拖累陛下——”
“你不是我的人麽?”姜敏扑哧一笑,便俯身吻一吻男人深锁的眉心,“你既是我的人,你欠他,便是我欠他。”
男人还未感受欢喜,便被更大的恐惧和酸涩完全吞没,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我什麽都能没有,陛下——只求你别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