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青冥静静地望着他,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无——”
但他还没有唤出少年的名字,便已被倒下的大船砸进了水面之下。
沉在水里,他已忘记了自己身处何方。水波好似一只柔荑,抽丝剥茧一般,将他的思绪一层层剥离开来,而後思绪便和他的长发一块散落到不舍昼夜的流水之中。
水面上好像有人惊慌失措,又有人撕心裂肺地呼唤着他,但他也已无力再去分辨那些人世间嘈杂的声音了。
模模糊糊之中,他只见到水里有一根木簪,于是他游了过去,在它沉到水底之前捉住了它。
然後他便什麽也不知道了。
他不知道游归去潜到水下,凭借着数一数二的水性,游归去找到了他,又解开了缠在他脚上的水草,想要把他带回水面。
但水下到处都是被肢解的船板,游归去躲避不及,几乎要被砸到脑袋,最後却被十几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黑衣人在混沌之中解救到了船上。
船是曲先生的船,人却是子午盟的人。
那一天贺青冥被请去金蛇帮的时候,心知此事怕难以善了,于是便留了消息,让柳无咎联系这一带的子午门人。
柳无咎心中万分忧惧,却仍然镇定下来,指挥他们救回了贺青冥。
贺七仍有些喘息,道:“柳少爷,主人他——”
他顿了顿,几乎惊得说不出话来。
柳无咎在见到贺青冥的那一刻,便蓦地扑上前去,把贺青冥抱在了自己怀里。
贺七几乎是看着柳无咎长大,他本以为柳无咎已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剑,却从未见过他还有这样一颗不加掩饰的炽热的心。
柳无咎一手揽着贺青冥,一手颤抖着去摸他的脉搏。
他终于松了口气,却又更加想要哭泣。
他看见了贺青冥手里握着的东西,那根他送给贺青冥的簪子。
贺青冥一直记得他,他一直在贺青冥的心里。
贺青冥还活着,可是他并没有醒。
“我来看看。”
曲先生一连拍了他几处穴道,逼他吐出积水,又把了把脉。
然後曲先生脸色就变了。
柳无咎牙齿都在打颤,紧张道:“怎麽了?”
这时贺青冥却已慢慢醒转过来,冷冷地看了曲先生一眼。
曲先生松开了他的手,压下心头一点疑虑,道:“没什麽,他只是在水里待久了,身上又还有伤,接下来需要好好休息。”
明黛抹了把汗,喜道:“那真是太好啦!”
方才她找船过来,很是花了一番功夫,也已出了一身的汗。
但她的眼睛还是亮晶晶的,她由衷地为他人的难过而难过,为他人的快乐而快乐。
一些人不由得发出了一点零星的笑声,好像他们也已被她感染。劫後馀生,许多人在这一刻不由自主地卸下了心里的包袱,他们已暂时忘却了门派的隔阂,忘记了这世上的一切纷扰。
衆人休整片刻,没有敌我,只有一群不久前才一同患难的异乡客。
画舫载着这群异乡客来到最近的一处码头停泊,曲先生让人置办一些日常用物,接下来还有近一个月的旅程。
一些人已要离开,而一些人决定留下来。
尽管主人仍旧慷慨,但一些人已不能留下来。
沈耽是第一个离开的,他不愿意依靠别人,何况他身边还有阿芜。
若不是阿芜,这些武林人士也未必会如此狼狈,他为了保护阿芜,也必须带她离开。
贺青冥本也不愿留下,尽管曲先生似乎很希望他留下来。
他本打算和贺七等人一道离开,但柳无咎却破天荒地答应了曲先生的邀请。
他略带诧异地看了柳无咎一眼,他几乎要以为柳无咎也已把明黛他们当成了朋友,其他人更是意味深长,以为这英俊非凡的少年,正是为着那活泼美丽的少女留下的。
柳无咎抿了抿嘴,他自然不是为了任何人,他只是为了贺青冥。
贺青冥的伤还没有好,这个时候,并不适合长途奔波。
贺青冥便没有说什麽,虽然柳无咎也什麽都没有说,但是他已经明白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