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侧身退开,其他士兵也纷纷让开,为秦知悯让出了一条通往叶云樵的道路。
秦知悯一步一步地走过去,每一步都像是跨越时空的鸿沟,最终在叶云樵的身旁跪下。
整个天地都在这一刻归于静止。
他伸出手,极尽小心地拔去叶云樵身上的每一支箭矢。
而每一支箭矢被拔出的瞬间,却仿佛伴随着一阵钝痛,刺入了他的灵魂。
秦知悯擡起袖口,轻轻擦去叶云樵脸上的污血,那双曾经清俊无双的眉眼,如今沉寂得让人窒息。
最後,他伸出双臂,将叶云樵紧紧抱入怀中。
那具身体冰冷僵硬,如今却是唯一能够让秦知悯感受到温暖的存在。
他低下头,将脸埋入叶云樵的肩头,像是要用尽所有力气将他留住。
这是他无数次幻想过的场景。
可现实,却以如此残酷的方式降临。
秦知悯闭上眼睛,眼泪无声地滑落,一滴一滴浸入叶云樵染血的衣襟。
这是秦知悯第一次真正拥抱到叶云樵。
秦知悯在大绥朝停留了七日。
这七日里,他不眠不休,像是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几乎不曾停下。
他学着叶云樵的模样,肩负起重建北雊城的责任。
指导百姓生活,亲手收敛战场上的尸体,修补破损的城墙。
他甚至挽起袖子,和城中的老匠人一起用石灰修补那些被战火摧毁的民居。
每一次擡头,看到城中百姓那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敬仰目光,秦知悯都不由得怔然。
他们敬的是“叶大人”,不是他。
但他甘之如饴。
第五日,北雊城的城墙修复完成,他带着百姓重新竖起了城门的旗帜。
第六日,秦知悯带领着百姓清理了城内的废墟,重新划分了农田和居所。
第七日清晨,北雊的百姓为叶云樵举办了葬礼。
全城百姓身着素衣,挤满了道路两旁,低头俯首,为他们的知府送行。
灵柩在一片哀悼声中缓缓被送出城外,最终安葬在北雊城外的青山之上。
叶云樵的棺木内,未置任何珍贵的陪葬品。
只有一枚印章,和百姓们自发送来的陶罐。
秦知悯站在人群的最前方,久久凝视着叶云樵的棺木。
在棺木盖上之前,他从袖中取出了一卷竹简,小心地放了进去。
叶云樵生前,为恩师与挚友复仇,揭发奸臣,将那些罪恶昭彰之人一一送上断头台。
他直谏宣治帝的昏庸,为百姓请命,纵使因此被追毁出身以来文字丶遭流放至北雊这片苦寒之地,他也从未有过半分退缩。
然而,在他死後,即使有守城之功,甚至以一己之命换得北雊城的存续,仅因皇权的厌弃,他的名字便被轻描淡写地抹去。
那些丰功伟绩,那些壮烈事迹,都随着冷酷的历史洪流,一起被埋葬在深渊之中。
秦知悯明白,这个结果,他无力改变。
他的努力,就像一粒沙。
渺小丶微不足道,仿佛尘埃。
但即便如此,他仍愿竭尽所能,留下属于叶云樵的痕迹。
他能做的,就是将这卷记载叶云樵生平的竹简放入墓中。
因为,这个世上唯有秦知悯一人,知晓叶云樵的全部过往。
正史可以不着一字,但秦知悯要让千年之後,当坟茔重见天日时,世人皆知叶明景。
秦知悯擡手轻轻抚摸着墓碑,指尖划过那冰冷的石面,最後用额头抵住,闭上了双眼。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交汇,错位的时空终于归于正轨。
绥朝的记忆化作画面,在脑海中支离破碎地闪过,逐渐被另一个瞬间所取代——
那是车祸的一刻。
刺耳的刹车声撕裂了寂静。
当巨大的货车径直冲来,後方的轿车猛烈撞击车身,车体剧烈摇晃,朝前方护栏失控冲去。
千钧一发之际,秦知悯不假思索地用身体挡住了所有飞溅的碎片。
他紧紧护住叶云樵,将所有的危险牢牢隔绝在自己的身後。
即使鲜血染红了视线,即使疼痛撕裂了全身,他依然稳稳地将叶云樵护在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