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落座,扬起手,微微垂眸,对着永恒成就她的八十八个黑白琴键。
到这时她们才明白,为何许汐言的妆面丝毫没描眉眼。
这次巡回演奏会的主题是“苦月亮”,舞台顶端铺开一片极黯的蓝,是连绵梅雨季後的深夜丶终于在天边冒头的月亮会泛出的那种蓝。
好似所有的心事都会在过分绵长的梅雨季里泡化,化成氤氲的夜雾,再也不能被有形的捡拾。
那一注黯蓝的射灯,笼在许汐言身上。淡淡黯蓝的光线洒在许汐言的眉眼间,成了她最为特别的眼妆。
她像一只阳光下过分明丽的蔷薇,误入了夜的世界,被月光把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心思勾了出来。
那是所有的观衆,第一次看到哀伤的许汐言。
可她的哀伤不是缓的丶柔的,她弹琴的风格与之前无异,动作幅度大,似一场风暴,席卷人的耳朵。你被裹挟进她的情绪里,看着她宣泄哀伤,看着她与情绪搏斗,看着她在夜色中被撕成碎片。
她连哀伤都酣畅淋漓,连月亮的苦对她都是一种体验,她不像其他人一般囫囵吞下,她在唇齿间嚼碎了一点点细尝。
许汐言中场休息时通常不置一词,就坐在休息室的角落,发呆。
陈曦知道她这一习惯,替她捧着咖啡杯守在一旁,但许汐言这时往往是什麽都不喝的。
走上舞台,她也不再对观衆席鞠躬,径直走向钢琴,屏住那一口气。
于是舞台之下,观衆席第一排正中央的闻染,听到了最完美的许汐言。
早在漫步于古希腊庙宇般的大厅时,她一早知道这会是一场朝圣。
在钢琴的旋律世界里,许汐言就是神祇。
指尖的音符是她对世间的垂怜。她把人人心中有感而不可言传的情绪,化作有形。
许汐言演奏会结束时,往往是无人鼓掌的,所有人沦陷在震撼里。
直到许汐言站起,离开琴凳走到台前来,对着观衆席深深鞠躬,掌声银河倒泻般响起。
许汐言直起腰来的时候,一怔。
她方才登台时屏着一口气没看观衆席,所以没发现闻染来了。
此时素净的姑娘坐在第一排,和其他所有观衆一样,为她虔诚的鼓掌,只是脸上的笑容更深也更淡。
闻染又绑起马尾了,就像高三时那样。
舞台上的灯光太亮也太刺眼了,她根本瞧不清,这个从高三时一见她就会红了耳朵的姑娘,现在还会为她红一红耳朵麽?
或许不会了吧。所以闻染才会重新梳起马尾,露出一双玉白的耳尖。
舞台上的灯光,似黯蓝的月,让许汐言想起在高三校园的琴房,她面前是一架有个琴键不准的钢琴,闻染静静坐在她身後的墙边,听她改了琴谱,避开那个琴键,去弹《月光奏鸣曲》。
所有人都在等许汐言退场,但许汐言扭头,对着後台微扬下巴示意了下。
很快,工作人员呈上一只话筒。
许汐言握住,扫视观衆席,淡淡的笑意:“如果,大家方便多给我一点时间的话。”
观衆席鸦雀无声,继而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麽,爆发出一阵震耳掌声。
许汐言把话筒还给工作人员,重新走回琴凳边,落座。
那是一首《月光奏鸣曲》。
很多有幸莅临了那一场演奏会的观衆,事後回忆起来,都说——“那样的旋律不似被许汐言弹出来的,而是像月光一样流淌出来的”。
随之倾泻的,是无数人的青春悸动,被那段旋律勾了回来:
无聊数学课上,当你撑着头对窗外发呆,抱着试卷路过窗口的邻班女孩;
英语课上,你跟着全班的声声诵读,却在那声音间仔细辨别,操场上体育课的班级里,有没有你暗恋的女孩打排球引发的欢呼,其馀人热烈叫着她的名字;
傍晚校园,你坐在乓乓球台边沿,一下下晃着小腿,听广播里传来学姐清冷的声线……
或许每个人青春悸动的心思,都以“遗憾”为名。
而许汐言指尖下的月光,句句不提遗憾,句句用温柔铺写遗憾。
直到一曲终了,许汐言站起来,再次拿过话筒:“以後在公衆场合,我不会再弹这段旋律。”
她说完鞠了一躬,便走下舞台了。
闻染跟着散场的观衆,走出演艺中心。人太多,根本打不到车,她也不急,就顺着路沿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