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汐言一手掌根撑着头,另只手的五指,在吧台上跟着旋律,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弹。
眼里望着那女歌手的蓝裙。
窦宸一直到这时,方才问:“突然来劳特布龙嫩干什麽?找死?”
许汐言笑出了声:“窦姐,我有翼装飞行执照。”
“是,我知道。”窦宸淡淡的说:“你特意来这里考的,死亡率百分之三十的极限运动。”
许汐言冲着窦宸很缓慢的眨眼。
“别跟我装傻。”窦宸喝一口苦艾酒:“你大学刚毕业那会儿,我第一次见你,来找你谈合作合同的时候,就是在劳特布龙嫩,你还记得吗?”
许汐言指尖又在吧台轮番的弹,望着台上:“窦姐,你说我上台唱一首怎麽样?”
“你别打岔。你先说,你还记不记得?”
那时,是窦宸第一次看许汐言喝醉。
所以她也不确定许汐言记不记得了。
许汐言始终一手撑头望着台上好似专注听歌,她刚要再次开口,许汐言忽然轻翕双唇:“记得。”
眼神还留在台上。
窦宸心想,果然不可能忘的。
窦宸记得很清楚,许汐言大学期间不签任何公司,专心练琴。直到她大学毕业,无数全球知名的公司伸出橄榄枝。
许汐言却消失了一段时间,也有不少圈内人在传,她仗着天赋过人,恣意妄为,肯定不好带。
窦宸这人不怕难,想方设法打听到许汐言在劳特布龙嫩度假,机票售罄,她又设法搭私人飞机过去。那样一架小型机,好像随时摇摇欲坠,晃得人想吐。
抵达山谷时,和今天一样,刮着猎猎的风。
窦宸一边胡乱的把头发拨回耳後,一边仰头,看着明丽的少女好似长出翅膀,不成章法翺翔过碧蓝的天。
那时窦宸根本还没听过许汐言现场弹琴,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我要签她。
世上再不可能有人有那般恣意的姿态。
当晚,窦宸在酒廊里找到许汐言。
那时不过二十出头的许汐言,俯在半圈于吧台的臂弯里,露出小半张瑰色的脸庞,带着迷离笑意,那样年轻,却有暗沉音色,嘴里喃喃说着什麽。
窦宸犹豫一瞬,凑近了去听。
许汐言喃喃道出的是:“妈妈。”
“你以为我不知道当年那场火,是你放的麽?”
後来窦宸跟许汐言深度合作丶了解许汐言的一切後才知晓,那天是许汐言母亲的预産期,超过四十的高龄,在瑞士最好的医院,与劳特布龙嫩不过百馀公里距离。
据说她与第二任丈夫十分相爱,给自己第二个女儿取名“Aina”,取意宁静顺遂。
窦宸不知醉酒的那晚许汐言梦到什麽,只记得她喃喃说烫。
也许她梦到六岁时的那场大火,保姆请假,她母亲十分罕见的没再另请保姆,留过分年幼的女儿独自在家。
一场意外的大火,就是从许汐言的琴房而起。
当许汐言被救出,母亲和男伴站在围观的人群中,一手揽住她的肩,关切的问她有没有事。
小小汐言仰起面孔。
很多时候,许汐言觉得自己是在那个大火的夜晚,被赐予了天赋,也降下了诅咒。
她以超出六岁女孩应有的敏感,捕捉到语调关切的母亲,双瞳里写满漠然。
一只搭在许汐言肩头的手,手指那麽凉,却染着淡淡火石味道。
很久以後许汐言坐在吧台问窦宸:“我这样的人,怎麽会相信永远呢?”
这一晚许汐言又喝醉了,还和二十岁出头时一样,瑰丽的面庞俯在半圈于吧台的臂弯里。後来窦宸跟心理学的靳博士聊过,知道那是一个自保的姿势。
窦宸想,其实陈曦是没见过真正喝醉的许汐言的。
因为真正喝醉的许汐言总会喃喃,窦宸仍是凑近了去听。
从上一次的“妈妈”,到这一次的“阿染”,都是短短两个字。
窦宸坐直了身子,背抵倚着原木椅背,心里觉得:
遇到闻染这样决绝的人,或许是许汐言的劫数。
闯不过去,後半生也许都浸在这杯苦艾酒里。可若是闯过去……
窦宸端起酒杯抿一口,指尖在杯壁上轻轻一敲:闯过去的话,能解开多年前的另一重劫数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