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
从露带着从母和父亲的牌位坐上马车,悠悠离开这个破落的小村,车轱辘走在洒满金黄色夕阳的小路上,声音渐行渐远,直到听不见了。
院子里安静下来。
但似乎安静得过了头。
远处传来大黑的几声犬吠,相接不远的村屋缓缓升起炊烟,凉风带着袅袅烟火气吹散了祁洋手中药碗的白雾。
药凉了。
祁洋僵硬地动了动手,想要将凉药一饮而尽,却横生一只手将他的碗夺去,他擡头,白凤遥居高临下地看他:“药冷了伤胃,你就别折磨你这半截入土的身体了。”
祁洋低咳几声,露出一个笑容:“药还温着,不算凉。”
白凤遥将药放到旁边的石桌:“没人教过你,身为病患,别和大夫诡辩麽?”
成子川和慕容肖肖从屋里走来,成子川看了看天色说:“起风了,看来今晚夜间会变冷。”
慕容肖肖见三人陷入沉默,率先打破僵局,她对祁洋说:“去城主府。”
“?”三人齐齐看她。
“三日後我会去的。”
慕容肖肖皱眉:“我说的是现在。”
“去了,要做什麽?”
“把从露带回来。”
慕容肖肖理所应当的态度令祁洋有些惊讶,他眸中亮起一丝光彩,但很快又暗淡下去,他轻笑了一声,像是自嘲,“为何?”
“哪有这麽多为什麽,就因为这就是你心里想做的。”
祁洋又笑了一声,这一次笑声中的自嘲意味更甚。慕容肖肖看不惯他这副模样,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叱喝:“祁洋,你为何要如此自轻自贱?!”
见气氛不对劲,白凤遥连忙站到中间:“小师姐,你少说几句……”
慕容肖肖冷哼:“有什麽不能说的?我只是不明白为什麽会有人自轻自贱到放弃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师父说过,人生在世,在于从心。我慕容肖肖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如果本就属于我的,我绝不会放手,如果本不属于我的,那我就让它变成我的。只要努力,没有什麽东西是得不到的。”
低低的笑声就像是平静湖面落下的一片叶子,荡起一圈圈的涟漪。
“你笑什麽?”
“抱歉。”祁洋掩下笑声,“我只是想说,世上不是任何事物都尽如人意,很多东西不是想要就能得到,也不是努力就会有结果的。即便我得到了,可慕容姑娘,凭我这残缺之躯,半截入土的身子,如何守护得了?”
慕容肖肖一噎。
“你们是修士,修炼术法,走的是光明大道,延寿辟谷,但是你们尝过饥饿的滋味吗,那种恨不得将所见之物全塞进嘴里,哪怕是土丶树皮,只要能将肚子填饱,全都想塞进去的那种感受吗?你们知道疾病的滋味吗?全身疼痛,不停地吐血,自昏迷中醒来,不知自己何时会闭上眼後再也无法睁开。你们是大宗门弟子,受底下人的敬仰,但你们知道尊严被人狠狠踩在脚底下的滋味吗?”
祁洋一贯温柔的声音带上一丝颤抖:“但我知道,正因为知道,所以我不想让乳娘和从露再经历一次。她们跟着司阴有什麽不好,锦衣玉食,婢女成群,无疾无忧,不用风餐露宿,也不用摇尾乞怜,多好。”
他又低低重复:“多好。”
白凤遥沉声问:“我还是那句话,你甘心吗?”
祁洋:“我也是那句话,我心甘情愿丶我甘之如饴。”
慕容肖肖似乎生气了,她扭头就走,“欸小师姐!”白凤遥连忙追上去,直到两人跑远了,祁洋依旧不为所动,成子川叹了口气,说:“祁洋兄,寿命一说,你之于从露姑娘,犹如从露姑娘之于司阴。或许司阴能让从露姑娘延寿,但是漫长的岁月里,你又如何知晓司阴不会变心,色衰爱驰,你听过麽?”
祁洋:“司阴不是那样的人。”
“所以你这是在赌。”
“我相信司阴的品格。”
成子川擡头看天际的落日馀晖,说:“妖性难除,有些妖在妖性大发时敌我不分,最爱啃食凡人。”
祁洋的脸微微发白:“司阴不会的。”
“是啊,他不会,但城主府里全是妖。”
“司阴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司阴妖君盛名在外,女妖倾慕之,若有心肠歹毒之辈,她会如何对待从露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