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澈与时不骞一击即分,抱着舒怀玉连退了十馀丈远,然而下一个瞬间时不骞已逼至距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正擡手酝酿下一击。沈明澈深知如果再度强行接下对方的攻击,与他灵骨相连的照君必然会折断,但他还是不假思索地用骨折的右手握着那柄玉骨折扇迎了上去。
然而,下一个瞬间,令所有人意外的是,时不骞的身形顿住了,沈明澈敏锐地抓住这个转身即逝的空档抽身疾退,于此同时,他怀里抱着的人倏地睁开双眼——舒怀玉的元神归位了。
还没等沈明澈说话,她便率先道:“灵脉已经彻底分离了。”
沈明澈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弛下来,方才打斗中一直强行按下的伤势也随之爆发,他面色一白再度偏头吐出血来,若不是舒怀玉眼疾手快地捞了他一把,这人差点一头从天上栽下去。
“我就说嘛,有我们家小仙君出手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即便伤成这样,沈明澈张口第一句还是插科打诨,然而当他与舒怀玉对上视线时却突然没声了。那双熟悉的桃花眸中流转过淡淡的金光,沈明澈以与舒怀玉朝夕相处的直觉敏锐地意识到,她身上有什麽东西不见了。
乍一看去似乎没有什麽不同,又仿佛一切都变了。
“仙君,你怎麽了?”沈明澈的声音有些颤抖,语气中带着几分侥幸般的期许,然而舒怀玉的下一句话将他的幻想砸了个稀碎。
“我继承了师祖的道。”
沈明澈呼吸一滞,那一刻心神巨震,仿佛被什麽东西砸中,五脏六腑碎了个稀烂,他再清楚不过这意味着什麽,眸中的光骤然暗了下去,却还是强撑着挤出一个微笑,“嗯,我知道了,没事的,没事的……”
舒怀玉并不觉得对方没事,因为沈明澈看起来就快哭了,她知晓对方难过的原因,但心中却难以激起什麽波澜,只是对沈明澈的悲伤感到同情和怜悯,若换做是其他人,她也会这麽觉得。
“抱歉。”舒怀玉将视线从沈明澈身上收回,投向远处的时不骞,全部阵法被破,他自然也受到了不小的反噬。如果说时不骞方才给人的感觉只是阴冷,那他现在的样子可谓是状若狂魔了。
那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披头散发地伫立于虚空之上,目眦欲裂地看着空中重获自由的金色龙影。
“不丶不可能……”他全身上下剧烈颤抖着,双目血丝遍布,眼底那抹血光迅速将整个瞳仁染得赤红,苍老面容上堆积的褶皱竟层层皲裂开,紫黑色的血珠从裂口中渗出,为其狰狞疯狂的血腥神情更添一份可怖。
“他这是……走火入魔了。”晏明殊不禁攥紧了袖袍中的拳头,在场衆人里唯一能跟时不骞僵持的沈明澈已是强弩之末,舒怀玉方才为分离灵脉消耗了过多神魂力量,以他们剩下几人根本阻止不了近乎疯魔的时不骞。
“你师父还没好吗?她到底什麽时候能来,磨磨蹭蹭是要出嫁去吗?!”季月章急得直跳脚,言语中也不顾上客气,“九州还活着的修士里除了师尊就大司命一个去尘了!”
晏明殊被当头吼了一句却哑口无言,他知晓以师父的本事应该早就预料到如今的局面,但实在不解阮冰心为何迟迟没有现身。
时不骞赤红的双目紧紧盯着脱离束缚的灵脉,突然仰天大笑了几声,那笑声嘶哑低沉,宛如两片生锈的铁皮相互剐蹭,临到最後干涩得几乎听不清楚。
“天道!你何至于此啊!何至于此啊……”时不骞笑罢擡头仰望漆黑的天空,仿佛通过苍茫渺远的长夜与某个存在对话,他怒吼着丶咆哮着,恨不得将五脏六腑连着经年的愤懑一起吐出。忽然间,时不骞噤了声,垂下头,形如枯槁的身躯不住地颤抖,旁人以为他在无声地狂笑,可当其擡起那张苍老的面庞时,干瘪的眼眶中倏地淌下两行血泪。
“师尊,求您停手吧!”远处,裴微站在楼阁坍塌而成的废墟上冲时不骞喊道,颤抖的嗓音中浸满凄凉。疯魔的老者循声瞧见这个他素日来最中意的弟子,不但眼神没有恢复清明,反而嘴角抽动几下扯出一个可怖的笑容,就像是一块皱皱巴巴的破皮子从中间裂开一道口子。
“好啊,好啊,连你也……”他的表情说不上是悲伤还是愤怒,然而下一刻,一切情感都从他脸上骤然消失了,就像大笔一挥抹去所有痕迹,“毁吧……”
舒怀玉心中警铃大作,不顾神魂虚弱,内府中残馀灵力尽数涌出,在空中飞快凝聚成一张不断延展的屏障,其馀几人也迅速反应过来,心有灵犀地将灵力注入其中。就在灵力屏障刚好将整个京城笼罩时,时不骞突然嘶吼一声冲向空中巨大的龙影,宛如一只壮烈扑火的飞蛾。
然而,就当他准备自爆内府毁掉灵脉时,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灵脉不但没有躲避,反而张嘴一口将时不骞吞了下去。
“啊?啊?这丶这……”季月章目瞪口呆地望着空中甩着金色尾巴的庞大龙影,惊得下巴差点掉下来,“灵脉还吃人吗?!”
废话,它当然吃!季月章一头雾水,但之前险些被灵脉同化的舒怀玉却心知肚明这是怎麽一回事。时不骞的阵法融合了一部分灵脉,虽然舒怀玉及时毁去了阵法,但对方身上多少沾上了一些灵脉的力量,鉴于灵脉以大欺小吞噬“同类”的前科,时不骞自然成了它的首要目标。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淋漓挥洒的鲜血,去尘修士,一代大能,就这样没了,连半个声响都没发出来。不知是可叹丶可笑,还是可悲。
吞噬完时不骞的灵脉垂下巨大的龙头,金灿灿的大眼睛意犹未尽地盯着下方衆人。
“它丶它要干嘛?”季月章用拳头捶了捶晏明殊的肩膀,“该不会没饱吧……”
晏明殊紧攥的拳头上骨节一阵发白,由于灵脉的存在过于理所当然,并且钦天阁闹出这桩幺蛾子时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忙着解救灵脉,因而都自然而然地忽略了那供养了九州大地成千上万个春秋的灵脉可能并非自愿为之。被封印了如此之久的龙魂重获自由後首先想要干什麽呢?
答案不言而喻。
更何况灵脉方才咽下得根本不是什麽“好果子”,虽然二者在力量上对比悬殊,可灵脉既吞噬了时不骞,免不了要消化对方的道心,坏就坏在——时不骞走火入魔了。灵脉身上的龙鳞间隙中不断溢出丝丝缕缕的黑雾,黑气如蛛网般缠绕在它的身上,那对璀璨夺目的金色龙眼中逐渐泛起淡淡的血光。
很显然,被魔气侵蚀的灵脉要开始复仇了,对象是九州大地上的一切生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