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桂为剑
若是有一天,你的剑断了又该怎麽办?
剑断了,我再买一把就是了。
舒怀玉记得自己当时如是答道,可现如今,她的剑真的断了。
霎那间,她猛地睁开眼,灵力的剧烈冲击迸发出刺眼的白芒和震耳欲聋的巨响,什麽都看不清丶听不清,只有那股失重感告诉她,自己好像被震飞出去了。
对了,乔翎,那孩子呢?
念头闪过的瞬间,舒怀玉浑浑噩噩的脑海瞬间清明起来,她一把将背着的小姑娘揽到胸前,将对方的脑袋牢牢按在自己怀里。下一刻,她甚至来不及用灵力保护自己,後背便猛地撞上坚硬的东西,只觉得前後两股大力要将她挤成一张纸片,紧接耳畔着便是一阵“噼里啪啦”的树木折断声,隐约夹着骨骼断裂的脆响,鼻息间扑满了丹桂的甜香。
舒怀玉恍惚了一瞬,差点以为自己还在归墟後山的参天桂树下,然而下一刻,她的喉咙便被一股腥膻堵住了,不仅肺腑剧痛,血腥味和桂花的甜香味混在一起,还勾起阵阵恶心,她忍了又忍,还是偏头猛地呕出血来,一发不可收拾,大片的鲜红溅在被砸倒的桂树花枝上,将枝头金黄尽数换了颜色。
她剧烈咳嗽了几下,每咳一声都有更多的血从喉咙深处涌出,她低垂着眼帘,用力眨掉顺着前额躺下又被浓密羽睫拦住的血珠,看了眼怀里抱着的孩子,哑着嗓子道:“没事吧?”
乔翎呆呆地摇了摇头,她从未经历过如此惊心动魄的事情,心脏一阵狂跳,简直要撞破孩童窄小的胸腔,她虽被吓了一大跳,但被舒怀玉保护得很好,几乎没受什麽伤。
“上来。”舒怀玉扶着被砸歪的树干起身,正要将乔翎重新背起来,小姑娘的目光落在她後背上,突然小声惊叫了一下——乔翎活到这这麽大,第一次对“血肉模糊”这个词语有了概念。
舒怀玉全身从里到外没有不痛的地方,已经几乎分不清楚自己究竟伤在何处,她直接无视後背深可见骨的可怖伤口将那孩子重新背到身上,言简意赅道:“我抱着你不好拿剑。”
然而话音刚落,她重新意识到,赤霄已经断了。身为一个剑修,用以安身立命的剑断了,又该怎麽办?这一刻,她才终于明白宁晏清那个问题的含义——即使是举世无双的英雄也终有一日末路,届时又该何去何从?
与此同时,舒怀玉感到一股气息飞快地向这边靠近——是方才交手的那位钦天阁修士。她擡起头,满目的金黄让她想起当年在须弥秘境的镜湖幻境里看到的一段过往——师父以剑舞祭天,平息天谴。
可那时,宁晏清也没有拿剑。
忽然间,舒怀玉浅浅地笑了,师父啊,我不知您想要怎样一个答案,但是弟子以为,作为剑修,无论心性多麽平和中正,胸中那口气都必须顶得住,如果前方没有路,我便自己走出一条路,山登绝顶,吾辈亦可为峰。她信手折了一根桂枝,随意在身前挽了一个剑花,悠然浩渺的剑意自金黄的花芯里绽开,舒怀玉自己都没发觉,此时的她像极了师父。
曾经的稚子终于如愿长成了高山霜雪,一样将重要的人护在身後。
不知是否是幻觉,她好像听见了一声欣慰的笑。
经年的往事如走马灯般飞快地在眼前晃过,平生所学所见的一切尽数撞入眼帘,宁晏清亲手相传的剑法丶昆仑剑阁的风雪剑丶沈明澈的流霜碎星丶穹武剑阁的裂天剑丶童疏宴的剑阵……
舒怀玉微微阖眼,又猛地睁开,于此同时手中桂枝动了,剑招不可思议,意境玄妙无比,仿佛融汇了世间一切法门,却又与任何一派的功夫不尽相同——
这便是「万取一收」。
她终于明白为什麽这一式在「有容乃大」之後了——若没有好好看过这世间,没有包罗万物的广袤胸怀,又怎能将平生万事融会贯通?
冥冥之中,某个一直卡着的关卡松动了,弥散的剑光骤然收束成极细的一线,穿过那钦天阁修士的层层灵力屏障,精准刺穿对方胸口的死穴,那人直到从空中坠落时仍是一副难以置信的震惊表情。
一击即成,桂枝上的金黄受剑气所激扑簌簌地落了一地,舒怀玉顾不上检查那人死没死透,带着乔翎转身就走。她沿着绵延起伏的山脉疾行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彻底脱离逍遥门的属地,紧绷的心弦刚微微松懈,经脉中一直被强压的伤势终于按捺不住,叫嚣着骤然反扑上来,她全身从里到外均被刺骨的寒意浸透。
舒怀玉实在难以为继,在山中寻了个隐蔽洞穴,打算调息片刻,可辄一进去,刚将乔翎放下,便扶着石壁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猛地咳嗽起来,一声比一声大,仿佛要将五脏六腑尽数呕出去似的。
而吐出的血刚一沾地就结成片片猩红的霜花。
乔翎方才一直被舒怀玉背着,衣衫前襟早就被血浸透,她刚想将舒怀玉扶起来,可刚一转身却见那人已无声无息地倒在地上,周围的地面以之为中心肉眼可见地结出白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