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害怕。”
“有我在,别害怕。”
别害怕。柳青青再也憋不住,“哇”地一声搂住舒怀玉的腰身大哭起来,像两只失去巢穴的小兽,互相依偎着取暖。
“回家……”
“怀玉,你说什麽?”
“师父不在了,但归墟不一定出事,你爷爷也说不定还好好的。”
“总有一天,我们要回家……”
语气极度疲惫,却异常坚定。
当时,舒怀玉完全是靠一口气吊着,至于後来是怎麽在昆山脚下遇到陆濯明,又去玉珠峰见到顾盈然,乃至阁主大人亲自出手将半只脚迈上奈何桥的她捞回来……种种细节已经记不太清了。
唯独清楚地记得,当顾盈然沉默地将宁晏清让送的那封信给她看时,那张她自以为师父写了无比重要讯息的薄纸,其实只是一封托孤之信。只是那信中交代的三人,如今只剩下她一个。
那一夜,她终于流干了所有泪,之後便不再哭了。
淡红色的气泡沉沉浮浮,被其困住的修士身陷无边梦境,幻境中舒怀玉眼前的景物倏地变了,从飞雪连天的昆仑剑阁,又回到了茫茫沧海之上。
这……难不成还要反复鞭尸?
舒怀玉心里正疑惑,却猛然在头顶的滚滚雷云中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虽然相隔很远,但修士的目力依然能清晰地看到那人的相貌——
是师父!
舒怀玉瞬间反应过来,这根本不是她的视角,当年离开东境时,她根本没见到师父。那自己这会儿是上了谁的身?
她视野受限看不见这人的脸,只能从衣着大概辨认出这是个男人的身体。难不成是沈明澈?舒怀玉很快否定了这个猜测,归墟出事的时候距离六大门派北上除魔没过几年光景,以沈明澈那时的身体状况根本来不了这里。
那会是谁,六门的人?
正当舒怀玉思索时,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只见海面无端从中间分开,形成一道数百丈宽,不知有多深的沟壑,周围海水如同瀑布般飞流直下,注入深渊之中。
归墟者,无底之谷也,八纮九野之水,天汉之流,莫不注之,而无增无减焉。
难不成这个突然出现的海沟跟归墟有关?但舒怀玉之前离开归墟秘境时,出口都是直接开在东海上空,从来也没从海底钻出来过。
突然,舒怀玉的心脏开始狂跳,准确地说是她上身的这个人的心在剧烈跳动,与此同时,她忽然听见一阵凄厉的嘶鸣,好似万鬼齐哀,但那声音并不来自耳畔,而是……来自这人心中。不知是否是附身在这人身上的缘故,舒怀玉本能地感觉到这冲天怨气的根源正是那海沟深处,那里仿佛有什麽极为骇人的存在呼之欲出。
同时,舒怀玉隐隐感觉到这人的内心在拼命挣扎,简直就像是要从中间一分为二,若不是因为这身体不是自己的,她每根头发怕是都要倒竖起来,不管那海沟里有什麽,那玩意一定非常非常不妙!桑景榆不是说归墟有天道灵物吗,这鬼东西又是个什麽?
这时,黑云密布的天空被一道白光撕裂,过了几息才听见震耳欲聋的巨响,天谴的第一道雷劫在九州东境落下,方圆十里之内一切景物瞬间灰飞烟灭。
天道一怒,衆生倾覆。
舒怀玉附着的这具身体转头看向天谴落下之处,她心中一惊——那个方向正是东境凡人聚居之地。
无数生灵就这样尽数灰飞烟灭。
凭什麽?那些人明明什麽都没有做。
忽然间,熟悉的剑意自天上荡漾开来。宁晏清凝视着滚滚雷云,白发在狂风中翻飞如练,他手中拿着的不是赤霄剑,而是一根桂枝。
他手持花枝随意向前一递,霎那间,海面上落了一场金黄的雨,一股宁静典雅的剑意代替零落的桂花自枝头无声地绽放。
第一式,落花无言。
紧接着。
第二式,空潭泻春。
而到第三式时,剑意陡然一转,纷扬的落花顺着明净流水汇入大江大河,而後奔腾不息,涌入沧渊。
君不见,忘川洛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宁晏清眉眼间的温润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怒自威的尊贵,仿佛八方四海丶千山万壑都忍不住俯首称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