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住处。”沈明澈丝毫不害臊地纠正,“也是我开的铺子,仙君您请。”言罢,他三步并作两步蹦到大门前。
这会儿已到闭店的时候,露华浓大门紧锁,沈明澈大大咧咧地将门拍的“嘭嘭”直响,“阿赭开门,你爹我带客人回来了!”
舒怀玉:???
这人连双那个都不知道怎麽回事,怎麽还英年早婚了?
姓沈的大爹叩门如催命,古朴大门後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开门声後,一人探出身来。
那人个子不矮,却长了张略显稚气的娃娃脸,鼻头沾了几点花青,一身利落的短打,袖子系着襻膊,长发在头顶盘成丸子,用一根还蘸着墨的毛笔簪着。
他瞧见石阶下站着的舒怀玉,犹豫不定地看了沈明澈一眼。
沈明澈对那人道:“自己人。”
言罢,他又转身蹦哒到台阶下急急地将舒怀玉拽到门内,“走走走,进来说话,不用拘礼,当自己家就行。”
大门重新落锁,舒怀玉淡淡瞥了那画师打扮的人一眼,问道:“你儿子?”
小画师脸都绿了,幽怨地盯着沈明澈,一副敢怒不敢言的受气包样,“师父……”
沈明澈没心没肺地哈哈了两声,绕到小画师身後按着他的肩膀对舒怀玉道:“唐赭,本公子的爱徒,当时在星华宗时就跟着我了,人看着小,所以也算半个儿子。”
他见小徒弟要被欺负哭了,又笑嘻嘻地补充道:“丹青入道,画得一手好画,账目也算得又快又明白,特别能干。”
言外之意——活生生一头好牛马。
虽是初次见面,但舒怀玉由衷地为唐赭感到同情和悲哀——摊上这麽个倒霉师父,脾气软的怕是要被欺负死。
沈明澈简单和冤种徒弟交代了几句,便见後者哭丧个脸蹬蹬蹬跑上楼接着算账去了,而他则继续心安理得地当着甩手掌柜,领舒怀玉进了里院。露华浓一楼营业二楼处理大小事务,後院别有洞天,回廊七弯八拐,曲径婉转幽深,风雅别致,不似外墙的古朴。
只是诺大的院子里只住了这师徒两人,显得有些冷寂。
舒怀玉打量着四周颇有沈孔雀风格的景致,问道:“外边为何不用新瓦。”
沈明澈也不顾忌,随口应道:“我小时候也住这,少小离家老大回,旧宅子塌得差不多了,就索性推了盖个新的,捡了些还能用的砖瓦砌了前边的楼,聊表纪念。”
沈明澈念旧。
舒怀玉听了,羽睫微颤,也不再问了,而後跟着他绕来绕去走到一间大屋子前。
沈明澈推门点灯燃香一气呵成,一股迥深的檀香味自红泥小炉冉冉升起,舒怀玉被呛得直打喷嚏,闷闷地道:“这麽浓的檀香,你要当和尚去吗?”
沈明澈变本加厉,再度笑嘻嘻地往香炉里添了几块上好的檀香,煞有其事地诵了声佛号,“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你还真别说,本公子还真敲过几年木鱼。”
他又指了指自己的脑门,“只不过没剃头。”
舒怀玉只当他鬼扯,言简意赅道:“有事?”
“有有有,当然有大事请小仙君帮忙。”沈明澈轻车熟路地带她转到屏风後,指着桌案上一堆瓶瓶罐罐道:“难得有姑娘家来,我那乖徒儿捣鼓出些新样式,还没上架,帮咱试个色。”
丹青妙手,就被你这麽用?
舒怀玉真心有点可怜那被黑心师父压榨的小画师,冷眼看着面前一排口脂,不为所动,沈明澈见状遂作妖,指着她锁骨下方那颗红痣道:“血誓在此,仙君答应要帮我,不得耍赖。”
行吧。舒怀玉沉默了一会,妥协了,否则不知这人还要怎麽作。
面前二十种颜色由深到浅一字排开,舒怀玉再度无话可说,看向沈明澈的目光愈发诡异——不是,她都分不清这些个红,他一个大男人是怎麽做到的?
“芳菲丶芙蓉丶梅定妒,朝霞丶海棠丶别样红……”沈明澈不以为意,食指依次在那些精致小瓷罐上点过,口中念念有词,“就是你了!”
沈明澈从衆多眼花缭乱的红色中精准捡出来一个,那罐子上贴着张小纸片,朱笔三个小字——“晓寒轻”。
“我起的名。”他笑着将瓷罐扣上盒盖扔给舒怀玉,“试试,衬你。”
舒怀玉接过小罐打开,一股说不上来是什麽的冷香逸出,带着薄薄的霜雪气,却不森冷,而是沁人心脾,罐中的膏状物颜色很淡,浅浅的绯色好似被雪掩住的红杏。
她也没矫情,随手从桌案上捡了根小毛笔,对着一旁的琉璃镜蘸了往唇上抹过,再轻轻一抿,高山霜雪平添一股烟火气。
反倒是沈明澈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他讷讷地道:“仙君,你丶你原来会用啊。”
他还以为这人能画出个血盆大口,正准备捡乐子呢。
舒怀玉瞬间反应过来沈明澈的言外之意,无奈地看向他,“我再怎麽说也是个女子,为什麽不会?”
不是,沈明澈到底对她有什麽误解?舒怀玉虽然觉得自己和窈窕淑女不沾边,但不拔剑砍人的时候,除了偶尔想将这姓沈的爪子剁了丶用剑气将他脑袋削了……咳咳,总的来说,除了在某些特殊的时候仪态举止还算得上端方雅正。
难道在这姓沈的眼里,自己就是个砍人如切菜的母夜叉?
“会会会,小仙君特别会!”沈公子溜须拍马的功夫向来一流。
舒怀玉方才颇有怨气,这会儿倒是被说得有些心虚。其实也不是很会,都是小时候被师姐拧着耳朵呲牙咧嘴被迫学的。
等等,她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遂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向沈明澈,“要是我不会,你还能帮我画?”
鬼知道半个姑娘没有的胭脂水粉铺子里,这师徒俩是怎麽试颜色的,往自己脸上?!
沈明澈丝毫不带害臊的,理直气壮道:“妆容之术也是门学问,本公子博闻多识当然会啊,不行吗?”
舒怀玉一言难尽——行,你很行,太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