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官员并没有给桑景榆这个面子,捧着卷轴就开始宣读其上的内容,先是念了一堆如今朝中出身学宫文院的官员姓名,又说了一大通文绉绉的官话,简而言之就是出身学宫的朝臣结党营私,将情节严重者下狱後逼供出背後有学宫授意,于是王都的那位盛怒之下一拍脑袋命人来学宫抓人。
那宣旨的官员连点了几个人名,都是文院几位盛名远扬的先生,皆为当世大儒。最後,那官员徐徐道:“学宫之主桑景榆,有幕後授意之嫌,暂押悬镜台候审。”
悬镜台。
此言一出,舒怀玉的心跳猛然加快——悬镜台是玄门关押各类穷凶极恶之徒的地方,数千年前由一位去尘大能所建,各派修士共同值守,若是当年沈明澈被六门的人生擒活捉,估计也得被废去修为关到那里坐牢。
而悬镜台对舒怀玉有着极为特殊的意义,当年师兄师姐被六门所擒後便是在那里剔灵骨示衆。
那官员话音刚落一名灰袍弟子便从衆人中走出,愤慨朗声道:“夫子有言,信而见疑,忠而被谤,学宫从未在朝堂为己谋私,今上可是要鸟尽弓藏?”
这种啰哩啰嗦还不忘引经据典的说话方式一听就是顾平生。
官员闻之厉声道:“放肆,这里岂有你说话的地方?”
“平生,你先退下。”对方都怼脸欺负到眼前来了,桑景榆却依然平静,转身对那官员道:“自初代宫主建立东隅学宫起,至今已有一千又六百一十四年,学宫分文丶术两院,出身文院之人无不躬身于社稷,出身术院的修士绝不踏足朝堂半步,亦无危国害民之心。今上非要治我等之罪,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接着,他淡然一笑,温煦的眼神却陡然锐利起来,出窍修士的威压以他为中心骤然扩散开来,“今日无论谁来都无法从学宫带走一人。”
这时一个稚嫩骄纵的童音突兀地打破了剑拔弩张的氛围,“桑老头,我也不行吗?”
衆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还不到桑景榆胸口高的小男孩凶巴巴地从一衆“人墙”中挤出,双手叉腰趾高气扬地冲桑景榆扬起小脸。
那小少年一现身四下便一片哗然。
“这不是钦天阁的‘小先生’季月章吗,刚刚打破禁制的莫非是他?”
“依我看这明面上是朝堂之争,实则还是玄门较量啊。”
“这钦天阁不好好修史,竟与帝王家同气连枝,所图甚大,所图甚大啊……”
“道友这你就不懂了,钦天阁前身是前朝的钦天监,後来赵氏皇族开国时吸取前朝教训,严禁修士干涉朝政,这才将其独立出去变为如今的钦天阁。”
舒怀玉忽然明白那晚参与刺杀长公主的修士是谁派来的了,只是不懂究竟是什麽样的利益能吸引他们做到这一步。
“肃静!肃静!”那小少年不悦地朝人群喊了两嗓子,声音中裹挟着浑厚灵力,凡人和修为不足的修士直接被震得口吐鲜血,修为稍高之人立即一同凝成屏障将灵力威压阻隔在外。
在场没有人敢因这钦天阁的少年个矮而小瞧他分毫,此人是九州少有的因学入道却没入学宫的大能,看着像孩童实则年纪已有几百岁,只因所习功法的副作用导致身体变为这副孩童模样。
但这位小先生似乎是因为顶着这副稚子样貌太久了,心智仿佛也逐渐与孩童同化。
桑景榆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原来是小先生,你们终是要杀人灭口了吗?”
“什麽?”季月章被桑景榆此言弄得一头雾水,但舒怀玉却明白他所指为何,结合大司命所言,显然六门的人如今心不齐,有人想继续保守秘密,有人却想将当年之事公之于衆。而归墟出事时,小先生正在闭关冲击出窍境界,时不骞显然没有向其透露内情。
看着小先生嚣张跋扈的模样,沈明澈欠欠地凑到舒怀玉耳边小声道:“不错,有本公子小时候的风范。”
舒怀玉没搭他的腔,只当这人脑疾又犯了。她不禁蹙起了眉,如今事态麻烦了许多,钦天阁来者不善,她倒是乐意看这两夥人狗咬狗一嘴毛,只是她还有事要问桑景榆。
“那什麽,我们此行没想为难你们,识相的赶快走,我们只抓东隅学宫的人。”季月章不再理会桑景榆,背着小手奶凶奶凶地发布号令,“执意留下的一概按同党论处!”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一道结界骤然升起将整座青丘山笼罩其中。
裴知春从远处向舒怀玉与沈明澈灵力传音——
“走。”
走,还是留?舒怀玉对桑景榆并无好感甚至有仇,犯不上冒险帮东隅学宫,而当年之事只要桑景榆不死便还有可能……她打定主意决定先行观望,便对沈明澈道:“先走。”
沈明澈乖巧应道:“我听仙君的。”
两人一前一後顺着人流一起向结界唯一的生门走去,就当舒怀玉一脚踏出结界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琵琶声,她身形如石化般骤然凝固,脚下地面竟被踩得凹陷下去。
“怎麽了?”沈明澈回头问道。
“出去等我。”舒怀玉猛地一推他的後背将其彻底送到结界之外,随後连一句解释都没有,便头也不回地踩上赤霄的剑鞘逆着人潮御物而去,眨眼间就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