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灯之宴
中州,钦天阁。
待客的厅堂内,一位身材高大的中年人面色阴沉地端坐在梨花木椅上,将手中茶杯“啪”地往桌案上一放。此人长了一张极为端正的国字脸,剑眉星目丶气宇轩昂,全身上下散发出一股凛然正气。
裴微面有菜色地立在一旁给那人杯中添满茶水,额角冷汗直流,“封掌门,师尊正在闭关,不如您改日再来拜访?”
裴微话音刚落,封行健手中茶杯“咔嚓”一声碎成齑粉,滚烫的茶水洒了满桌,他骤然起身一拂衣袍,一言不发地大步流星向□□走去。
“封掌门请留步!”裴微欲哭无泪地跟在他身後一路小跑,对方置若罔闻。
封行健行事风格和他的剑法一样横行无忌,他一连撞开好几道禁制直奔钦天阁阁主“闭关”处而去。□□草木繁盛,目光所及皆是一片春意融融之景,耳边时不时传来鸟雀鸣叫声,与封行健这尊宛如铁塔的闯入者格格不入。他面色愈加难看——这地方能闭个狗屁的关!
“封掌门,师尊有令,前面真的不能再走了……”裴微刚要阻止却在封行健一记眼刀之下噤了声。
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个老者的声音,“嘬嘬嘬,小乖乖快出来……”
裴微一言难尽地扶额背过身去——师尊,弟子帮您拦到这一步了,剩下的您就自求多福吧。
封行健面色铁青地朝声音源头走去,只见一人费力地拱在灌木丛里似乎在寻找什麽,他忍无可忍将灵力化成绳索缠住那人双脚往外猛地一拽。
“啊呀!”
“喵!”
一个头上身上沾满树叶草根的白发老者从灌木丛中被强行拖了出来,怀里还抱了只肥硕的狸花猫。
封行健看了差点气得背过气去,指着那人怒斥道:“时不骞,都火烧眉毛了,别玩你那毛货了行吗!”
时不骞——钦天阁的阁主,方才还乐呵呵的听了这话立即勃然大怒,一股磅礴的灵力轰然朝封行健的脑门拍了过去,“什麽混账话!猫才不是玩物!”
言罢,他陶醉地将脸埋在狸花猫的肚皮上猛吸一口,那猫被吸得浑身上下的毛都奓了起来,当机立断给了这臭不要脸的老头一爪子。
让你玩,挠死你!封行健那道分神差点被打散,他盯着时不骞心情十分复杂——即便老得快死了,去尘的修为果然不容小觑。
“年轻人太急躁,什麽事这麽火急火燎的?”时不骞被挠了也丝毫不生气,脸上挂着三道红印笑呵呵地顺着狸花猫下巴颏上的毛,那胖猫被摸得相当受用,喉咙中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封行健简直没眼看这玩物丧志的老头,他冷声道:“那本心法被别人取走了,进入三十三重琉璃天的穹武剑阁弟子出来後均神智不清。”
“哦。”时不骞接着撸猫。
封行健怀疑这人是不是老了耳背,他见裴微已经走了便扯着时不骞耳朵吼道:“你装什麽傻!我怀疑……他回来了。”
“哦,他不是五十多年前就死了吗?转世投胎来的?”时不骞心不在焉答道。
封行健咬牙切齿道:“你少装糊涂掩耳盗铃,真当你们家《天衍录》上写他死了就真死了吗?当年我们寻了整整两个月也没寻到尸首。”
“他的内府当年被你们前掌门毁了,回来了也不过是毫无灵力的废人一个,你怕什麽?”时不骞索性盘膝于地将猫放在自己腿上,“即便真是他,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现在来,不正说明他已经时日无多等不起了吗?”
封行健沉声道:“荣霭已死,栖凤阁换了当家之後便不再与我们来往,不如择日我们将桑景榆和延晦朔叫过来商议应对之策。若真是他回来了,当年逃走的人说不定也会出现,归墟就还有现世的可能。”
“嗯,你跟那些长老们商量着办。”时不骞随口应道:“门内之事早就不归我管喽。”
“时不骞!”封行健终于忍无可忍,“我们几个人当年可是定了血誓,你事到如今还想当甩手掌柜不成?你别忘了,我们几个是等得起,你可是快老死了!”
时不骞干脆闭目养神,直接将他的话当成耳旁风,封行健也不想和这老王八精争辩,沉着脸转身就走。直到那道分神彻底在钦天阁消失,时不骞还在悠然地撸猫,他微微眯着浑浊的双眼喃喃道:“大道啊……修为啊……真逼人疯逼人狂……你说是不是啊小乖乖。”
那只胖狸花“喵”了一声,也不知听懂了几个字。
***
中州,琨郡。
琳琅斋有习俗,每次唱卖会结束的当晚均要在城中燃灯千盏以庆祝盛会圆满落幕,民间称其为「千灯宴」,奢华程度比起京城的上元节也有过之无不及。此等热闹以沈明澈这种爱玩的天性自然是要来凑一凑的,只是这人嫌一个人没意思,非要把舒怀玉也拉过来。
舒怀玉本是喜静不喜动的性子,但因白日里对这人心存一点歉疚便还是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然而,她踏上长街的第一步便後悔了。
舒怀玉离开昆仑之後第一次见识到何为“万人空巷”。琳琅斋财大气粗,人人都可以去领一盏特制的明灯,此灯内芯以灵石为燃料,数日不灭。城中大街小巷摩肩接踵,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人人手执华灯,长街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形成一条条纵横交错的光带。
她无意中擡头一望,却看见不远处的酒楼上,一扇大敞四开的窗户之後,裴知春摇着折扇吟诗作对,身边围了一衆对其倾慕有加的年轻姑娘。映桃先生正开嗓吟咏到兴处,顾平生突然举着足有四尺长的宣纸视死如归地闯了进去,一进门便大声宣读纸上内容——
“夫子有言,劝君莫堕桃花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