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人相见
琉璃幻境中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挥动重剑荡开眼前迷雾,滚着如浪金纹的白袍被剑气激起的劲风吹得飘飞不止,他向前走了几步却遽然回身向後挥剑劈去,浑厚剑气轰然落在琉璃地面上,砸出一条十丈长的狰狞伤疤,闪着五色流光的晶莹碎屑漫天飞舞。
这时,一声低低的嗤笑不知从何处响起,“楚长老别来无恙啊,给封行健当了这麽多年的看门狗,怎麽修为还在出窍前期一点也没长呢?”
“谁?休要装神弄鬼!”楚长老周身强横灵力骤然爆发,将漫天烟尘尽数吹散,空荡荡的琉璃大殿里一个人影也没有。他面色阴沉得可怕,“封行健”这个名字对于每个穹武剑派之人既熟悉又陌生,因为在门派里没人敢直呼掌门的名字。
“嘿,我在这儿呢!”
楚长老猛地一回头,只见一张银白面具直挺挺怼到眼前,离他鼻尖不过三寸,他被这人不人鬼不鬼的玩意儿吓了一大跳,反射般地擡手一剑劈过去,同时身形向後疾退数十步。
沈明澈像是被他的反应逗乐了,脑袋一歪躲过那道剑气,站在原地笑个不停,那道强横剑气在耳畔呼啸而过,削断了他耳边一小缕头发,而後劈在身後的琉璃立柱上。那足有两名成年男子合抱粗的琉璃柱如豆腐般被轻而易举地斩成两截轰然倒塌,切面光滑如镜。
楚长老先是羞怒,但看见来人是谁时,脸上的表情从愤怒转为不可思议,甚至还带着一丝恐惧。
“不可能,不可能……”他握着重剑的手甚至微微颤抖起来——世上有一个绝不能活着的人,而那人现在就站在他面前。
忽然间,楚长老像是想通了什麽,随即冷声道:“不过是借着幻境易容装神弄鬼,究竟有何企图?”
沈明澈一愣,旋即直接笑弯了腰,扶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楚长老气得面色发青,掌门此次派他来就是为了追查那本心法是谁送来的,此人既敢扮成星华宗主的模样,即便不是他直接送来也必定知道内情。
“等被押回穹武剑派我看你还能不能接着嚣张!”楚长老手中掐了一个剑诀,那把重剑立即幻化出千百个分身,细细密密如雨点般向沈明澈刺去。
幻境之中不受灵力限制,沈明澈不慌不忙地擡手向前做了个平推的动作,那声势浩大的剑雨毫无征兆地停在了空中不能前进分毫,他手掌轻轻向下一按,成百上千的剑刃轰然落地碎成一地光点。
楚长老脸色难看至极,九州之上的去尘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因而出窍修士便成了实际上的顶尖存在,他方才的攻击足足用了五成功力,却被此人轻而易举地化解。
他不知怎的忽然想到,那人丶那人生前的修为好像是……
出窍圆满。
“怎麽,害怕了吗,楚长老?”沈明澈衣袂在剑风中猎猎飞扬,更衬得他身形单薄瘦削,好似一个从阴曹地府爬出来索命的厉鬼,“但封行健若是知道恐怕比你更害怕吧,毕竟他做的亏心事被我看到了啊。”
沈明澈身形一闪瞬间逼至楚长老身前,手中折扇一合如利刃般向他刺去。楚长老连忙挥剑去挡,那白玉扇骨点在重剑上发出“叮”的一声轻响,楚长老手腕被震得一阵发麻——他发现自己绝非此人对手,要尽快脱身和其他人汇合!
楚长老想抽身後退,沈明澈却不依不饶鬼魅般地如影随形。
“别走啊,楚长老,若是你回去告诉封行健,他岂不是要被吓破胆?”沈明澈在面具後勾唇一笑,“你还是留在这吧。”
“不管你是人是鬼,只要幻境一解你便逃不掉!”楚长老重剑一斜勉强泄去那股劲力。
“是吗?你不妨试试看。”沈明澈抽回手将折扇在指尖打了个圈,而後“啪”地一声抖开。
楚长老瞳孔猛地一缩,那空无一物的雪白扇面莫名给他一种不详之感,他此时也顾不得体面,一道灵力向沈明澈兜头拍去,随後拔腿就跑。
沈明澈一拂衣袖将对方的攻击轻松化解,他伸出修长食指竖在面具前,“嘘,小心……”
“鬼丶来丶啦——”
***
舒怀玉独自飞快穿行于琉璃大殿之中,已经行至第五层却连一个修士都没有遇见,正当她准备上到第六层时,忽然听见前方传来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她握着赤霄剑的手骤然一紧,可见到来人时却愣住了——
那人正是天闻阁大司命。
幻境之中阮冰心一改之前的装束,她挽着凡间女子时兴的发髻,墨发中簪了一枝将开未开的迎春花,一身柔嫩的鹅黄色衣裙,仿佛早春刚刚抽条的枝丫,恬静之中带着几分俏皮,仿佛一个即将出门踏青的世家小姐。舒怀玉一时间很难将面前的女子与“九州无情道第一人”联系在一起。
阮冰心似是看出了她心中想法,露出一个恬淡的笑容,“怎麽,觉得我不像无情道?”
“世人对无情道多有误解,认为‘无情’便是无悲无喜。但天道包容万物,若只有‘无情’,岂不是与大道相去甚远?”阮冰心见舒怀玉不说话便自顾自地解释道,“无情道并不是没有好恶,没有爱恨,而是超脱了对一物一人的执着,视世间万物如一。既然如此,素衣与彩衣于我又有何不同?”
阮冰心说出这番话时,舒怀玉注意到她的眼睛很奇特,修士的眼眸因为灵气缘故通常波光流转丶灵动非常,而她眼里的光亮却非常黯淡,但那种黯淡并非空洞无神,更像是本该有的奕奕神采随着成千上万载的光阴一起,尽数沉淀在了那双宁静眼眸之中。
舒怀玉了然——大司命所解的无情道是以拈花微笑的态度同情一切,如一位过客,始终悲悯地从人间路过,那也是对方的道心所在。只是她为何突然出现于此,还莫名其妙地论道?
她收剑向阮冰心行了一个後辈礼,“晚辈感谢赐教,不知大司命找我何事?”
“既知我找你,为何不以本相示人?”阮冰心笑着平静开口,说出的话却让舒怀玉内心翻起了惊涛骇浪,“归墟後人。”
舒怀玉先前以为大司命知天下事只是外界传闻,不见得真有那麽玄乎,可就连六门的人如今都认不出她是谁,大司命却一语道破她来历。她究竟和师门有何渊源,又想干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