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开工。为了你们的目标,好好准备。”
上午下课后,照例有人找路铮鸣看毕业创作方案。
虽然正式开画要等明年开学后,但在那之前,每个人的作品方案都要在不同的指导老师那里审阅几轮。
欧阳也带来了自己的创作稿。
“这算装置还是雕塑?”路铮鸣翻着她的速写本,颇有点意外。
“我不能做这个吗?”
欧阳的表情不像开玩笑,尽管她在油画系的创作课上,提供了一件雕塑作品的方案。
路铮鸣倒是不介意,对于创作,他向来不拘一格:“能是能……问题是,我对雕塑一窍不通,完全帮不上你。何况你这还是圆雕,要是浮雕,我还能凑合,从绘画性上找点可能……”
“浮雕不行。”
欧阳的态度很坚定,又让路铮鸣感到惊讶。
“要不我帮你去雕塑系问问吧……你打算做什么材质?玻璃钢?木头?还是金属?”
“暂时还不确定……要看你给不给我假期。”
路铮鸣收起笑容:“同学,你让老师很为难啊。”
欧阳低头看着地板,不说话。
每年都有这样的学生,对自己的方案格外自信,无视指导老师的意见。可像欧阳这样,连细节都不肯透露,还坚持自己的主张,路铮鸣就前所未见了。
“说实话,我喜欢你的方案,但你这样让我很不踏实,总感觉你要给我捅篓子……能不能把你的想法具体说说?哪怕我不懂雕塑,给你点别的参考呢?”
路铮鸣的态度很诚恳,也感慨自己的耐心,换在一年前,他很可能会当场翻脸。
“或者你告诉老师,请这么长的假,你要做什么?如果是经费或者材料,我可以帮你解决。另外,专业课老师没有权力批长假,你得找辅导员商量。”
“我想请病假。”
“病假?”路铮鸣担心起来,“你怎么了?”
欧阳抿了抿嘴唇,好像需要下决心才能说出口:“我没生病。但是毕业展之前,我得住院。”
路铮鸣困惑地看着她。
“我要去整容。”
“啊?”
“我要做个整容手术。”
欧阳重复了一遍,路铮鸣才反应过来。在他印象里,欧阳虽然调侃过自己的体重,却从来没让他感觉到很强的外貌焦虑。
“你受什么刺激了?”路铮鸣环顾四周,教室里已经没有其他人,走廊也空无一人,才压低声音,“又去找王一了?”
“没有。”
“那为什么啊?”
“为了作品。”欧阳笑了笑,“男艺术家倾向于站在作品背后,女艺术家更愿意把自己变成作品——女人总是摆脱不了成为被观看的客体,女艺术家首先是女人。我去整容这件事,也是作品的一部分,但我不会做为被观看的客体出现……”
“展开讲讲?”
欧阳正要解释,系主任突然闯进路铮鸣视线,他在向教室里张望。路铮鸣便让欧阳先回去,用邮件把详细方案发给他,自己考虑之后再给答复。
送走欧阳,路铮鸣的心就提了起来。
平时,刘乐山脸上总是挂着北齐佛像一样莫名微笑,这会儿他面无表情,看上去像某个唐墓里的壁画。
尹焰揭掉刚画完的习作,随手插进文件夹,如果不是路铮鸣要看,他又想立刻扔掉。
仿佛是一种强迫性重复,他越想找回自己的风格,画面效果就越接近死去的父亲。人物的结构总是被无意识地强调,显得很坚硬,像无法摆脱的枷锁。
他默默地消沉了一会儿就收拾心情,顺便收拾房间。路铮鸣快要回来了,他不想被看到这副样子。
晚饭准备停当,两菜一汤。汤在滚着,菜只等下锅。
路铮鸣坚持让他每天准备一个自己喜欢的菜,否则就要“惩罚”他。说实话,那些惩罚算不得真正的惩罚,尹焰甚至有点享受。他乐意让路铮鸣高兴,也就尽量避免让自己“受罚”。
对他来说,困难的是找到自己喜欢的菜。
从有记忆开始,他就必须喜欢吃有助于成长的食物,不许挑食,不许迷恋垃圾食品。后来得了胃病,饮食限制就更多。但酒桌上,他又要表现得享受酒精,精通那些“滋补”的菜色,并各投其好地招待他人。
晚风一天比一天凉。
尹焰关上厨房的窗,又切了几片姜扔汤里,留下一片放在焯好的笔管鱼的盘边。他记得在津岛时,路铮鸣很喜欢用葱姜炒的这道菜,他自己也不讨厌,于是这就成了他相对喜欢的食物。
玄关传来开门声,尹焰洗了手迎出去。
路铮鸣的脸色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