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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第1页)

“那么早下班?”

“可以约个八点钟嘛。”周文远的声音本来就黏糊糊的,在电话里听起来更恶心,如果呕吐物会说话,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你认识小斐的对不对?你和她是大学同学?要不要一起出来?”

“……不了吧,你们俩喝吧。”

“哎呀,是不是不给面子?”

这几年班里见到过最黏糊的人就是周文远,偏偏这样的人哪儿都混得开,好像他越无赖,别人就越抹不开面子,非得卖他这个人情不可。盛嘉实心里觉得讨厌,实在拧不过,只好站起来穿裤子。

周文远订了淮海路上一家清吧,位置极其难找,盛嘉实在门口转了半天没找着,一来一回迟到了十几分钟,推门进去的时候,joyce代表团已经在吧台坐下,酒都喝了一半了。周文远一回头见他穿着卫衣短裤直皱眉:“你今天穿这身去上班?”

他慢吞吞地坐下:“辞职了,不上了。”

“真的假的?”他当真睁大眼凑过来。盛嘉实低头看菜单,眼角余光瞥见陈斐笑了一下,心里更觉得周文远蠢钝。他大约也意识到这是个玩笑,又坐回去同陈斐继续先前的话题:工作、职业规划、薪水、学历,盛嘉实在边上坐了二十分钟,隐约品出点味道来了。

他起初以为胡安说的舔狗,不过是乙方一贯做小伏低的态度,没想到周文远是真有点要发展发展的意思。这次叫他来纯粹是让他做壁花来的,攒个局,让这场面看起来不那么正式,也不至于尴尬。

酒过三巡,到九点多钟,室内的温度逐渐升上来了。盛嘉实本就还有点酒精中毒后遗症,来这儿只喝了两杯无糖可乐、上了一趟厕所,两次想走都被周文远拉住、而又明显不欲将他置于真正的对话氛围中。他在热情到真伪难辨的挽留中尴尬地再次坐下来,宛如坐在刑场。

陈斐倒是聊得很开心。盛嘉实想起大学时妈妈说陈斐,看样子就是个聪明有主见的女孩子,不像他,浑身上下写着傻不愣登好骗。她说这话时带点对儿子的疼爱,仿佛傻气也是可爱的特征之一,但事实上傻气就只是傻气而已。

对一个社会人来说,社会化程度的高低非常重要。周文远和陈斐都算是发育比较成功的类型。

“我真得走了。”他小声凑在周文远耳边,“明天还上班呢。”

周文远正要再次上演热情挽留的戏码,陈斐也跟着站起来:“我也是。去趟洗手间,等会儿一起走吧。”

理所应当是周文远结账。他掏完钱,满意地拍拍盛嘉实的肩膀:“多谢了。”

盛嘉实挤出一点呲牙咧嘴的笑。他今天太累了,没有精力扮演合格的成年人,像白骨精脱掉皮,几乎要露出原形。

“她真的是很适合我,你知道吧。”周文远笑笑,“我挺喜欢她的。”

也不问问人家喜不喜欢你。陈斐净招这种普信男了。

“家里条件也跟我差不多。”他算了算,半个后撤步,“算比我好点吧,但律师嘛,总是吃年限的。”

“什么条件啊?”

“她这个职级,在这种业务,算上奖金至少得逼近七位数了吧。听她下属说,她在信川也有房子。”

盛嘉实的嘴都快撇到胸口了。陈斐到底是给他释放了什么信号?人家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她看起来也没什么缝啊,怎么招了这么个绿头苍蝇,还会打算盘,这么多苍蝇脚也没白长。他直犯恶心。

陈斐拨开人群回来了。他这才注意到她今天算是打扮了一下,眼角画了若隐若现的上挑的曲线,看起来两只眼睛妖里妖气的。

周文远提议要送她回家,她欣然应允。盛嘉实很懂事地表示自己要回一趟公司,就不跟两位同路了,于是三人兵分两路,各走各的。

六月的上海正在梅雨季,在路上走一会儿,便觉得头发吸满了水分,用手一搓就能挤出水来。盛嘉实从出生至今都在长江中下游生活,早对每年一度的洗澡季免疫了,今年大约是年纪大了、体质有改变的关系,怎么都觉得不舒服,走在路上就胸闷气短。

距离地铁站还有两个街口,实在觉得胸口发闷,盛嘉实一屁股坐在街边的路障石墩上,大口喘气起来。工作日十点钟的淮海路依然灯火通明,商场大楼外挂着名牌海报,橱窗似水晶匣子,他在这欲望的都市里思考:真希望有辆车开到街上,把周文远的腿撞断啊。

忽而又觉得惊悚:为什么要撞断周文远的腿?他是很讨厌,但也罪不至此。

一个答案在心里起起伏伏,被他又按了下去,因为觉得危险。

盛嘉实掏出手机拨号码。

“你到家了吗?”

陈斐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到家了。”

醉酒呕吐之后,大约有一个多月没有见了。都市人节奏快,三十天就已经等于是下辈子的事了,他隔着前世今生的距离和这个人说话,只觉得两个人都不怎么认识对方,陌生得令人尴尬。

“上次弄脏你的毛衣,我拿走干洗了,下次邮给你。”

“好。”

陈斐刚到家,躺在沙发上有一句没一句地应,与人应酬的空虚和疲惫顺着四肢爬到头顶,心里倒是觉得很平静,只是在听筒里听到他的声音,犹犹豫豫、像要说什么又不说的样子,依然很不舒服。

“你要说什么吗?”

“没什么。”

“不要这样。”

盛嘉实低头看着人行道:“不要什么?”

“我们不是结束了吗?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社会人,读不懂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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