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却骨闻声看过去原以为能让吴怀那种浪荡公子倾倒的该是个妖媚的,可看那沈朝暮清汤寡水一袭碧衣,眉眼倒是温顺好看,声音也很温柔,轻声轻气的实在不像只狐狸。
“你打算怎麽做?”
沈朝暮缓缓开口,听得衆人是心惊肉跳,吴中更是一口回绝“不可,这太冒险。”
“我意已决。”
这一声带着刚毅,安却骨擡眸望向沈朝暮,只消一眼便知道,这是个内心坚毅断不会轻易屈服的人。
果不其然吴中与她争了半饷,也争不出个什麽,最後只得选择沉寂。
“到时候还望夫君配合。”
这是沈朝暮第一次用那种虚名叫他,没想到竟是在各种意义上的尴尬之下。
“你可想好了”
“是”
“日後别後悔。”
“不会。”
于是一个契约就这麽达成了,而与之息息相关的另一个人却还在灵堂,跪在一个牌位下面,久久无法起身。
灵堂横七纵八摆着五十来个灵位,他吴家的先辈不多,能上了这皇族灵位的大都是替吴家替狐族浴过血奋过战拼过命的妖,值得最大的尊重也配得上最厚的礼遇。
幼时吴怀随着父亲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吴中将那些牌位一一指了给他看。
“第三排左边第四个,你也该唤他声叔父,虽说是个风流至荒唐的,但它很聪明,隶属北极狐。在军中是个智多星,但就是风流,当年看上个仙姬,到头来还是死在了女人手下。”
“第五排右边第一个,脾气很暴躁,一言不合就四处找人干架,非常好战,收藏的兵器撑得起一个军队。是个猛将,遇到重九华之前从无败绩,和重九华战了一次之後就对重狗死心塌地,非要缠着拜师,丢脸丢脸。之前总说要生个闺女给我当儿媳妇,可惜,闺女没有,他自己倒是死的早。”
吴怀清晰的记得他父亲在那天所说的每一句话,以及每一声叹息。
说到最後,只馀下了末尾正中间一个,吴怀记得吴中看着那牌位,沉默了良久擡手指了过去只说了四个字:“吾妻,郑夏。”
那个牌位如今还在这,上面潦潦草草刻着四个字,字很难看若不是吴中说,他自己是认不出来的,但他知道里面有个名字叫郑夏,那便是他的母亲。
“郑夏一百又五十年便修得的人形,幼时随父征战,一柄长刀用的极漂亮,当然这些都比不得她本人漂亮,你母亲是个极美极美的狐妖。”
关于自己的母亲,总是沈朝暮说的多一些,至于他的父亲,每每得空便作画,日积月累的,书房里便堆了无数画卷,书房堆不下了便放到寝殿,寝殿放不下了便挪了一处暗格。
肆意妄为浪上天,放荡不羁是吴怀,可吴怀和吴中一比那真是小巫见大巫。吴中亦多风流,吴怀自幼便时常见他与各路女人厮混,轻浮的不可理喻。
可直到那次无意间撞进了暗格,看到了里面密密麻麻的画,吴怀才突然觉得他从未懂过自己的父亲,就像吴中也从未懂得他一样。
不知道跪了多久,眼下夜已经深了,吴怀楞楞的跪着,自幼时便是这样,他对母亲没印象但却喜欢灵堂,跪在母亲灵位前,就觉得很安心。
狐族有清窝的习俗,每一只狐狸都会在满一岁时被父母用暴力将其从窝巢驱赶出去,被迫离家。外界多磨难,能不能活着回来就是各凭本事了。
活不下去的横尸荒野魂不归冢尸不还家,那些几经历练活下来的,也大都不愿再回去。所以狐族的妖大都贪图享乐,对情感淡泊的可怜。
可吴怀不一样,正如沈朝暮所说狐族需要他,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的机会。
吴中对他总是恨铁不成钢,吴怀还不到一岁便被一脚踹了出去清窝,在外面风雨十多年过去了,突然有个女人冒了出来,无视他一根一根竖起的火红皮毛,笑的风轻云淡,抱着他缓缓道:“你父亲在等你,我们回家吧。”
吴怀永远忘不了那一天,十几年阅历,不过还是个幼崽,在一个已有人形的狐妖面前实在是小的可怜,所以要把他带回去就同十三年前一脚把他踹出去一样,那麽的轻而易举。
那一天,硕风扶过女人面容,穿过女人的发丝,最後来到吴怀鼻尖,满世界都是香的。
可吴怀最是讨厌沈朝暮,为什麽非得把他关到那个四四方方的宫殿里呢?
他对宫殿的大门尤其眼熟,对那女人也有点眼熟,多年前可不就是她一脚把自己踹出去的,但还是觉得一切都太过虚幻,他看着女人发呆,看着摸他脑袋的男人发呆,看着来来往往的狐狸发呆,感觉自己什麽都想不明白,很是颓废。
弄清自己的境地需要一天,弄清自己的身份需要三天,弄清女人和男人的关系需要五天,可弄清自己和那女人的关系却花了吴怀整整一百八十多年,可就算弄清了又能怎麽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