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1)
傍晚时分,冽雪山谷下了今冬的第一场雪。
山道旁栽种的各色梅花发了花苞,深深浅浅的花瓣已然透出清幽的香气,袅袅勾缠,连晚风与雪絮都染了花香。
顾千城踉跄行走在湿滑的山道,只凭借本能拖着双腿朝谷中那一片温暖的亮光走去。
他已经连续几天都没有进食,浑身虚弱乏力到头昏眼花,腿脚酸软。
若非他运气好,从雪地里捡来一根树枝当作拐杖撑持着,或许早已跌倒在冰天雪地里。
前方山谷的光亮星星点点,随着山谷地势高低而起伏着,如同温暖柔和的浪潮翻涌。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伸手从道旁抓来一把雪塞进嘴里,木然地咀嚼两下,吞进肚中。
就要到山谷了。
顾千城的耳畔除了烈烈风声,恍惚还听到有鹤唳声,有人的说笑声。
他加快脚步走了一段,不远处砖石房屋里帘子一掀,从里头走出来个满身月光的半大少年,擡手要泼茶。
这少年脸色苍白,身形瘦削,像是身体不太好的模样。他刚还在与屋里人说笑,脸上还有残存的笑意,擡眼却见一个形容枯槁的男子站在梅树下,脸庞满是血污,目光阴冷地瞪视着他。
月光朦胧,雪帘厚重,顾千城这副尊容简直令人惊悚至极。
少年吓得险些将茶水泼他脸上,惊讶道:“你是人是鬼?”
顾千城看见那少年,接连紧绷好几日的精神终于松懈下来。他双腿一软,高大的身躯与手中木棍一同跌倒在冰冷的雪地,发出好大的闷响。
——“喂!”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恍惚瞧见那少年将茶碗丢至一旁,大惊失色地跑来搀扶他。可那少年身体太过瘦弱,根本奈何不动顾千城这身腱子肉,只好大声呼唤着屋里家人快来帮忙。
顾千城听到一阵纷乱的脚步声,阖上眼,干裂的唇角露出一丝微笑。
——终于找到你们了。
翌日清晨,顾千城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小木床上,身上的伤口也包扎好了。
他环顾周遭,屋里的摆设很是简陋,隐约有种淡淡的药香,炉上还煮着茶,沸水咕嘟。他目光扫了一圈,在木桌上看到一碗热腾腾的鸡蛋面。
他馋得要命,却因好久没吃饭力气不够,只坐起身来就眼前直冒金星。挣扎间门外进来一位姑娘,笑道:“水开了,长生,你竟都没有听见吗?”
顾千城还维持着那个姿势要去够鸡蛋面,那姑娘见状忍不住笑出声,走过来将面碗端给他,“醒了就快吃吧,又没人跟你抢。”
顾千城活了三十多年还从未如此尴尬过,叫一个小丫头片子看了笑话,不由臊得脸都红了。他低头呼噜呼噜吃面,也顾不得烫,没几口就将一碗面吃了干净。
姑娘将水起了,头也不回道:“还要不要吃?锅里还有,有力气了就自己盛去。”
顾千城没吭声,起身去了厨房。回来时见昨日救他那少年正坐在院子里逗狗,下意识冲他点了点头。
“他是我弟弟,谢长生。”姑娘笑道,“我叫谢长乐。我们姐弟俩相依为命,过得已经很辛苦,你若是想借盘缠什麽的,抱歉,没有。”
顾千城低头吃面,没应声。期间谢长生抱着狗进了屋,坐在谢长乐旁边。顾千城偷眼打量,见这位谢长生果真如他所想一般,浑身带着股病气,瘦削不堪,不是可用之人,便暗自思索起别的来。
谢长乐随口问道:“我们说了这麽多,该你了吧?你是谁呀,为什麽会来到这里?”
顾千城默然吃面,片刻後才放下面碗,清了清嗓子:“我叫顾千城,为贼人所害,逃进此山。现下无处可去,还望两位收留。”
“喂,你身上有仇啊。”谢长生讶异道,“我们才不掺和你们的恩怨呢,你快走吧!可不要连累我和姐姐。”
谢长乐拍了拍他的手,用眼神示意他不得无礼,随即对顾千城道:“你的事我们本来不该多问,可是你也瞧见了,依我们姐弟俩的情况实在帮不了你什麽。不如这样吧,看你这人也怪可怜的,你若是真的无处可去,我们带你去求见族长如何?或许族长可以安排你留下呢?”
顾千城忍住唇角的笑意,拧着眉故作茫然纠结:“我……还是不劳烦族长了。”
“哦,反正我们家没有多馀的饭给你吃。你若是不愿,那就出去饿着吧。”
谢长生补充道:“走之前别忘把碗刷了。”
顾千城默然,片刻後才低首道:“那好吧,多谢二位。”
谢长生立刻跳起来抱着狗出去了,不受他这个礼,摆手道:“行了行了别这样了,你这年纪都能当我爹了,还行什麽礼?”
谢长乐怒道:“谢长生你又犯病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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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顾千城沿着山道一路上行,终于来到了山谷中最深处的那座漂亮小院。
族长的院子。
他垂下眼睫,眸中闪过嘲讽之意。
院门开,谢长乐领着他进院拐弯,行至正堂,她首先走过去与那族长低声说了些什麽。顾千城站在堂外廊檐下,百无聊赖地打量着院中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