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她衣衫单薄,很快就要冻得失去知觉了,这点风刀霜剑的痛楚可以忽略不计。
半个时辰的路程,莫婉婉越走心头越是奇怪。当她见到远处那座破败的八角亭时,冰冷苍白的唇不住地颤抖,憔悴的脸上满是震惊之色。
宋雨阁头颅低垂,满面血污,泼墨山水袍被殷红的血染透,整个人像是从血池里捞上来的一尊玉像。
“啊——!啊啊!”莫婉婉浑身颤抖着,嘶哑的喉咙中发出惨痛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
她挣脱侍卫的搀扶,不顾地上的冰雪与碎石拼命奔跑过去,踉跄着扑在了宋雨阁的身前。
侍卫也不忍再看这惨状,垂着头轻叹一口气,将火把留在了亭中,转身离去。
他的任务到此为止,接下来这二人是死是活,都不是他该管的。
莫婉婉颤着手去抚摸宋雨阁早已冷透的脸颊,本来温热的血在他的脸上凝成一片血色的霜花。她的手指早已被冻得僵硬,失去了知觉,如一块冰触到他的脸上。
她缓慢地低下头,将脸颊埋在他被血染透的胸口,滚烫的眼泪渗进他心口的刀伤。
“你怎麽会变成这样?你不是很厉害的吗?”莫婉婉崩溃地哭喊道,“说了我的事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到底为什麽还要回来?!”
她用力推着宋雨阁已经僵硬的手臂,嘶哑道:“我的事需要你插手吗?!用得着你这麽好心?!”
呜呜的哭泣声响起,莫婉婉埋首在他手臂上,肩头不住地颤抖耸动。
宋雨阁的脸颊白得近乎透明。他活着是冰雪剔透般的潇潇君子,纵使死了,也是干净清秀的少年模样。
莫婉婉隔着模糊的泪眼望他,忽然笑了:“幸好你看不到我现在的这副模样。我好久都没有照过镜子了,现在怕是丑陋得像鬼魂吧?若你早知我形销骨立成这副模样,也会专程来救我吗?”
亭外的雪夹杂着冰,刀片一样吹进来,落在宋雨阁的肩头和手臂。莫婉婉浑身颤抖着,不住地用单薄的衣袖为他拂拭干净,柔软的袖口衣料甚至磨破了手腕,她也浑然不觉。
“这一切都是我招来的,都怪我。”莫婉婉给他擦拭了积雪,又去擦他脸上的血污,“当初我说好的不会拉你下水。可後来,却是我自己忍不住想要见你,才惹来这许多风波。”
“会有人替我们收尸吗?还是就这样曝尸荒野?”她喃喃道,笑中带泪,“我们这一生,未免也太惨了。”
莫婉婉扬起脸,火把的光亮与清透的月光泼洒在她的脸上,皎白与明暖相映。她扶着长凳踉跄着站起身,忍住膝盖的剧痛,绝望地环视周遭。
时值寒冬,万物枯萎。眼前所见,死气弥漫。
视线蓦地一顿,她望向亭外那株即将枯死的槐树。
“你也要死了吗?真可惜。”莫婉婉叹息着,呵出的白雾旋即被冷风吹散了。
冷风吹过,槐枝轻颤。
她的脑海中蓦地浮现出一个念头。这念头有如狠狠凿在了她的神经,她苍白干燥的唇颤抖起来,旋即,整个身体也控制不住地发抖。
半晌,莫婉婉拖着破败染血的衣裙,虚脱地跪在了槐树下,扬首道:“我以血肉作祭,换你为宋雨阁收尸,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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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府花厅,满室寂静。
槐妖蜷缩着跪在地上,苍白的面容上满是哀戚。
灯架旁,祁管事沧桑的脸上满是泪水,颤抖着声音道:“婉婉以血肉相祭……”
“对。”槐妖擡起眼,“你们知晓那意味着什麽吗?她被活埋在掺着冰雪的泥土里,我的根系要钻入她的心肺,穿透她的胸膛,将她的血肉筋骨都作为养分!这才有我的今天!”
它的声音里沾染怒意:“我既受了她的救命之恩,如何能对她过往的痛楚视若无睹,又如何坐视潘淳玉等人在此颠倒黑白丶胡作非为!”
潘璞玉的神情阴冷:“你倒是知恩图报。”
“妖并非无情无义,”槐妖嘲讽道,“总比不得某些人,薄情寡义,刻薄少恩。”
谢尽芜的神情冷静而理智,眼瞳是一如既往的漠然。他垂下眼帘,与叶清圆很快地对视一眼。
叶清圆端丽的眼眸眨了眨,她擡起手,指尖在谢尽芜的手心里轻轻划动,写了一个字。
她的力度很轻柔,樱桃般红润的指甲磕在他的掌心,柔嫩的手指也时不时触碰他,有些柔中带刚的触感。
谢尽芜只觉手心传来一阵痒意,辨清她写的字之後,与她四目相对,极轻地颔首。
叶清圆的眼眸微微带笑,对他们之间的默契感到很是欣慰。于是趁衆人的注意力都在槐妖身上时,手指很轻地捏了捏他的虎口。
谢尽芜垂下眼帘,逃避似的松开了她的手。
“难怪我事後派人查找婉婉的下落,却始终一无所获。老夫人和二少爷竟还对外宣称,她是和宋雨阁私奔而去了!叫婉婉连死後都不得保全清白!”
祁管事咬着牙,扑通一声给潘璞玉跪下来:“大少爷,这件事如今清清楚楚,求大少爷还婉婉一个公道!”
潘璞玉的脸色黑得像锅底,眉宇间是压抑不住的燥郁:“祁叔放心,这件事我会亲自处理的。”
他转身望向谢尽芜,沉声问道:“谢公子可有什麽想说的?”
谢尽芜沉思一瞬,淡声道:“这件事有两个疑点。”
“其一,宋雨阁出身渡真世家,而且是家主顾九枝的亲师弟。潘淳玉纵使有天大的本事,也未必能找到渡真世家,又准确无误地把那支带血的银簪送到他的手中。”
他话音落下,疏离漠然的目光便盯准了潘璞玉,意有所指。
潘璞玉的神情一怔,眼神霎时变得清澈不少,征战沙场多年的气势竟被他这一眼压制住。
“其二,”叶清圆清了清嗓子,“依照竹林宅院所设的两道阵法来看,潘淳玉请来的道长们并没有多高的修为。而宋雨阁却是渡真世家顶尖的高手,他们到底是如何伤到宋雨阁的?”
潘璞玉也颔首认同:“嗯,确实有疑问。”
“竹林宅院中的阵法,其中有一道是老夫人请了轻山观的道长们设下的。”祁管事出声道,“那些道长,恕老夫直言,不过是一群招摇撞骗的人罢了。”